一、企业参与公益的动力
张帆:改革开放30年,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都有很大发展,包括利润空间以及对GDP的推动。但也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就是企业在商业决策的制定方面,在企业的发展策略制定方面,相对来讲都比较粗放。中国的企业家在过去的30年中,其实享受的是一个非常罕见的、宽松的商业环境,包括法律法规的缺失、中国自身资源的丰富供给。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企业家反而要提倡公益?对他们来讲公益是不是第一个优先考虑的方向?我觉得至少从我的分析来看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为什么?
企业家看到公益,参与到公益事业里面去,其实对他的经营和战略发展,有非常直接的益处。也就是让企业家看到做公益对企业有利。比如说,你现在是非常粗放地运作,你没有关心环境,现在你的企业很赚钱,利润率比较高。但企业家很快会发现,如果多花一点儿心思,如果再对环境有利的技术方面多研究,多和NGO、有关专家进行协调和沟通;会发现成本降低了,对环境有利了,达到了双赢。只要企业家把心思放在公益上,就既能做到对公益事业有贡献,又能提升自己的利润和长久发展的核心竞争力。
企业家和公益的这种结合其实是很低层次上的结合。我要提醒企业家,在考虑做公益的时候,我建议你做战略公益,要做内向型,而不是外向型的战略公益。中国的企业家已经在一个社会、政府非常支持的环境下发展,各种法律法规、税务税收的制度约束并不健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希望,不要打着公益的旗号再去抓资源,像社保案或者其他一些有目的性的公益,而是内向地看,看自己有哪些效率不高的地方。既达到了公益目标,又提升了自己。
钱为家:企业不是一个慈善机构,所以很多老总会觉得额外捐钱去做公益,可能主要是为了政府公关,去做一些利益交换。但是,如果能够让他们了解,从事公益是跟他的消费市场,跟他的供应链的优势,或者跟他机构投资人的优势可以结合为一的话,他会把公益慈善变成是一个常态性的,而且可受绩效管理的必要支出及投资。那么公益团体也就不容易因短期性的变故或遇重大天灾人祸,导致捐款的大起大落,也就能中长期地、可持续地规划公益团体的业务。我们先来看看,到底通过哪些运作可以让企业决策者了解战略公益,对他们的消费市场、资本市场以及供应链有帮助。
先说消费市场。事实上国内外的很多调查已经证明这一点。例如,一份九国共5000多个消费者参与的意见调查,对消费者提出的问题之一是:你平常选购消费品的时候,假如说产品和价钱差不多的话,你是否愿意选择公益形象比较好的企业的产品或服务?结果七成以上的消费者表示愿意。
我自己在2007年时也作了一个调查,我同样问这个问题。在全国15个城市差不多2000多个消费者中,我发现有差不多63%的消费者愿意优先选购好的公益品牌的产品,甚至有55%的消费者,愿意多掏1%~5%的价钱去选择公益形象好的品牌。那么,为什么消费者会愿意多付钱优先选购公益品牌呢?结果我们发现,因为中国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有太多的社会问题不是一般民众能够单凭一己之力预防和解决的,所以,他们要相信品牌、特别是公益品牌的力量,出问题了,他们比较好去追索。
再来看资本市场。2007年的时候,有个调查机构曾经问过全球的机构投资者,你们愿意不愿意付较高的溢价去购买公司治理比较好的企业的股票?结果机构投资者的基金经理人,愿意付12%~30%左右的公益价给治理比较好的企业。所以CSR(企业社会责任)在投资市场上,也有它一定的、可以量化的价值。
还可以说说供应链的管理。2008年有人调查了差不多12万个供应链经理人,其中至少有5成左右的供应链经理人,在采购时都会非常重视环保的要求。2008年10月左右,沃尔玛在中国召开了一个千人左右的供应链的研讨会,要求他们的供应商必须符合一定的环保、社会的规范。
所以,我觉得所谓战略公益,就是企业家必须要把整个社会问题的解决,当作企业营运的使命和愿景之一。需要依靠企业的生产、营销、人力资源、财务和研发,透过实际的运营行动,与NGO结盟,然后推展系列的社会活动,去协助解决问题,这个解决的过程会给企业效益带来正回馈。
二、专业精神与资本逻辑的平衡
徐永光:我特别想讲的就是企业参与公益事业过程中理性问题。现在企业参与公益事业,基本上是不理性的。我把这样的不理性依据严重程度,分为三个层次:极端不理性、严重不理性和一般不理性。
极端不理性是什么?把钱送给政府,实际上是高级的权钱交易。《公益事业捐赠法》规定,只有在发生重大自然灾害的时候,政府才可以接受捐款。但是这些企业把钱送给政府,或者送给有政府背景的一些慈善机构,然后谋取利益。最典型的是上海社保案,就是这样一个路数,带有某种犯罪目的。
主动的权钱交易还存在一种被动的权钱交易——摊派。政府下文件按照营业额摊派,最后企业不得不交钱,我觉得这都是极端不理性的,它破坏了我们的制度,破坏了企业的公平竞争,也破坏了公益慈善的运行规则。
第二种是严重不理性,这种现象很普遍。我经常跟一些企业家讲,你们做生意的时候,每一分钱都斤斤计较,但捐款做慈善一点儿不精明。稀里糊涂拿钱,拿完钱以后,这些钱拿去做什么了都不知道。
企业家办的非公募基金会最大的弱点是不讲效率,什么叫不讲效率?他不知道基金会是一个专业机构,是一个专业的慈善公益机构,结果他用外行人来做,有时甚至就是从公司随便找一个人乱花钱,结果是外行花钱,这就是最不讲效率。现在这种最不讲效率的企业基金会大量地存在。
还有一种是一般不理性,这种也非常普遍。企业捐款,比如说汶川地震的捐款,我相信99%是捐硬件。即使平常时候,企业捐款,他也是要捐硬件,盖出一个房子我上面挂一个牌,一般不会捐服务和软件的。在国外企业捐款盖房子的很少,主要是捐给一些公益福利机构,这些社会公益机构再去做服务,做项目。这种一般不理性,见物不见人,需要改。
与此相比,非公募基金会很少把自己的钱拿去盖房子,非公募基金会会把钱用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些创新性的项目,或者一些创新性的机构。一定要把钱用在这些地方,可以以小搏大,以很小的钱撬动社会的资源,推动社会的创新。
刘晓光:从企业的角度来说,我们的公益基金也好,公益组织也好,我觉得它和企业是融合的。比如说我们首创,我们自己从事环保产业,现在是污水处理,下一步可能延伸到垃圾处理、焚烧。实际上我们的产业跟公益的事业是结合在一起的。其次,在我们的实践中,我们也承担了社会责任。这么多年来我们在抗震救灾中大概捐赠了1000多万,在南方雪灾中大概捐赠了600多万。此外,以我们首创为主,联合了大概100个企业家成立了一个非公募基金——阿拉善生态协会。我觉得企业的使命跟社会公益的使命,是能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的,它应该是一致的。就企业家而言,企业家精神中很重要的就是责任,我觉得很多优秀的企业家是有很强的责任感的。
企业家参与公益,其优势还是明显的。首先企业家拥有实力。我们发起阿拉善生态基金,100个企业家掌握着很大的资源,把他们的资源集合起来,支持公益事业,这种力量很大。
其次,我觉得企业家们的素质和管理经验很重要,比如说财务的管理经验,项目的实施管理经验,对非公募基金会的项目实施组织,也是可以借鉴的。
当然企业家参与公益,也有弱点。第一是企业家确实很忙,你让他每天拿出来20%的时间来做公益,或者一年拿出多少个小时,多少天来做公益,这对企业家确实是一个考验。第二就是把企业家组织起来,做一个基金,或者做一个公益组织,也是很难的。比如说我们100个企业家,各有各的想法。有时候我们一开会,开到夜里3点。讨论一个课题,一个项目,都争论很多,争论很长时间。要把这些企业家组织起来,协调在一起,形成共识,共同来实施一些行动,这需要不断地磨合。我觉得每个企业做这种非公募基金会,可能需要方向更专一一点。
杨平:作为专业从事非公募基金会操作的从业人员,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在运行过程中间,一定要平衡资本逻辑。为什么?因为公益事业的逻辑和商业的逻辑是不同的。商业逻辑是,要以最小的投入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产出。它要求产品的标准化,可复制,可以把在甲地生产的产品,不加任何区分的在乙地卖出去,这就是商业的标准。
公益逻辑是什么?没有固定的说法,我通过几年的公益项目的实践,体会到至少有几点跟商业逻辑是不一样的:
第一,公益的产品更强调本土化。我们要针对当地人的需求,针对当地的条件来提供公益产品,这跟商业产品的提供是不同的。
昨天比尔·盖茨基金会中国首代说了一个观点,我对此表示质疑,他说他的钱不投到穷人身上,要投到他的商业伙伴身上。他们要代替穷人,来开发一些未来有利于穷人的产品——我对他的疑问只有一点,你怎么知道穷人有这种需求?
第二,我们的公益产品要考虑物种的多样性。比如说阿拉善的草场,政府的逻辑就是把草场围起来,然后通过草种和树种的撒播,让它恢复,限制牲畜和人的进入。但是从环保的角度来说,物种的多样性,生物链的完整性更重要。也就是说,骆驼和羊进去适度的践踏和吃这个草场,才能增加草种的健康。
还有就是文化的多样性。比如在内蒙古地区,在西藏地区,想要做环保,做公益,我们必须考虑到当地文化的不同特点,必须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考虑公益产品的有效性。商业逻辑很少考虑这些因素。
在座的各位公益事业的理事长,我建议大家要以这种专业的精神来跟资本的逻辑达成平衡,不能够被资本逻辑左右。在理事会中间,资本逻辑说了算,这会带来非常不好的后果。但这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我们有专业团队,不断地专业化,遵循公益产品本身的生产特性,并且不断创造出丰富的公益产品的品种和模式,就有可能说服和影响资本逻辑。
(本文系根据发言录音整理,未经发言者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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