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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香红:罗布泊的生与死(2)
时间:2010-08-26 来源:《看历史》2010年8月刊 作者:南香红 被查看:

 

  塔里木河之死,是从它的下游开始的。

 

  塔里木河在恰拉由东西向突然转为东南向,楔入沙漠腹地。在台特玛湖与沙漠南缘流来的本尔臣河汇合,然后向东流进罗布泊。这一段被称为塔里木河下游。

 

  从恰拉到罗布泊的400多公里,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最严酷的一段。这里狂沙难羁干旱无比,塔里木河在这里的沙漠中形成一条400公里的绿色走廊。绿色走廊划破沙漠的褐黄,隔断西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与东边的库鲁克沙漠的合拢,为人类开辟了一个贯穿沙漠南北的通道。

 

  218国道从绿色走廊中蜿蜒穿过,将塔克拉玛干南缘和北缘连接在一起,也将青海与新疆连接在一起。可以说,这是新疆通向内地的第二条道路。

 

  这里曾经是水天泽国,罗布人在这里泛舟捕鱼;这里曾经有世界上最大最好的胡杨林带,树林茂密得人都难以通行;这里曾经有新疆虎的咆哮,有野猪的身影,有马鹿,有各种各样的鸟类。

 

  但是,现在这里早是另一副模样了。

 

  塔里木河断流近半个世纪,绿色走廊遭到毁灭性打击。81万亩胡杨林锐减至24.6万亩,草场覆盖率下降了75%。奔跑和飞翔的动物许多都灭绝了,或者很少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台特玛湖,专家们把这里作为塔里木河的最后终点,并把它写进了权威的辞书和地理教科书,实际上台特玛湖早已只是纸上的终点和地图上没有实在内容的地名。30多年前,这个面积100多平方公里的湖便已干涸了。

 

  昔日的台特玛湖,曾经“一望草湖,村舍不断,缩芦为室,水鸟群飞,一派江南景色”。现在唯一能让人产生水的联想的是这里的一座桥。沙子已快淤满了桥洞,一阵风来,流沙如水如雾般飘过桥底。专家们说,台特玛湖中的沙子已厚达10

 

  当我们在台特玛湖中心穿行的时候,有一种特别悲凉的心情。湖中心堆满了高大的沙丘,一粒粒白色的淡水螺壳被风打磨得洁白光亮,这里再也不会有水了,曾经的水中生命只留下这坚硬尸骨。

 

  台特玛湖实际上仅仅是塔里木河一个时期的终点。这条在沙漠里奔腾不羁的河曾经有很多终点。有时候,它流入罗布泊,有时候,它只能到达一个小湖泊,有的时候,它甚至远远不能到达下游。

 

  现在塔里木河的尾闾是大西海子水库。从台特玛湖到大西海子水库,塔里木河缩短了300公里

 

  然而,当我们赶到大西海子水库时,再一次震惊了。这里已经是第二个台特玛湖,浩瀚的水库已经不存在了,水库底裸露着,只有最中央的地方还留下一汪水,一大群水鸟在那里盘旋,搜索最后的一餐。

 

  水库岸边,沙山高高地壁立着,像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水库。一棵高大的胡杨树已经被沙山埋得只剩下一点树梢。这是一座一直向前吞食挪动着的沙山,在它一路向前迅跑时,遇到了水,猛地站住了。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角力着,等待着,现在,沙山赢了。

 

  实际上,作为塔里木河的现代终点(上个世纪50年代),大西海子水库里存的已经不是塔里木河的水。塔里木河自大西海子水库上溯100多公里也已经断流。400公里长的塔里木河下游靠的是从博斯腾湖里用扬水站调出的水,经孔雀河流入的。

 

在阿拉干,我们找到了一个食宿站,这是218国道400多公里旅途中唯一的一个食宿站,是罗布泊南部的米兰团场的一对夫妇开的。

 

风沙已经将那栋房子埋没了一半,注满沙子的塔河河道就在房子的不远处,如果不经人指点,很难看出那是一条大河的河道了。

 

老夫妻在这里为过往的旅客提供简单的饭食。最困难的是水。食宿站曾经有一口深达15的水井,但是这口深井里早已没有一滴水。于是,食宿站只好在塔里木河的河道中又打了一口更深的井。为了保护这方圆几百公里的唯一水源,他们在井上盖了栋房子,并加了锁。但这口深井如今每次都打不出多少水,想打满一桶水,必须在清晨进行,还得打好几次才行。

 

食宿站周围的胡杨林大片大片枯死。粗大的枯死胡杨,一脚踩去便轰然倒下,或者“噗”地一声化为纷飞的尘灰,或者树心已空,里面灌满流沙。胡杨的根可以延伸50100远,扎入地下13深,现在它们显然吸不到地下水了。

 

食宿站的井成为林业、生态专家测定地下水位的一个依据。他们的结论是,这里的地下水位已由上个世纪60年代的2下降到16以下,胡杨树的根再也够不到了。偶尔存活的胡杨,其稀疏的残叶含盐量竟高达40%。野生的马鹿、野猪已经绝迹,30多种野生动物只剩下几种。

 

库鲁克沙漠的巨大沙舌,挟着东北风穿过枯死的胡杨爬上公路,20年间中推进了60公里,与塔克拉玛干沙漠差两公里就要合拢。公路部门统计,218国道受流沙分割的地段已达197处。

 

一位维吾尔族老人带着我们来到他过去的家园,这个叫做英苏的村庄就在绿色走廊中的塔里木河边上,现在只有一些断壁残垣。

 

英苏的居民是上个世纪70年代因塔河断流集体迁走的。走在废墟上,老人还能辨认出自己过去的家。在村西靠河边的地方,是一座较大的清真寺遗迹,老人虔诚地跪下默默祈祷。

 

与英苏居民面临同样命运的,还有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的5个团场。这5个团场的45万亩耕地,因为缺水大面积弃耕,如今递减到18万亩。

 

弃耕的土地很快沙化,这些昔日的良田沙丘遍布,渠道已被黄沙填平,再也不可能长出绿色的秧苗。而还在种植的田地里,庄稼果树最需要水时却没有水。棉花刚结的桃、果树新生的果纷纷落地,农工们心痛得跺脚大哭。有时人吃的水也不能保证。人们为了打到一桶分配的水,往往天不亮就要起来排队。在一个团场,农工们用长绳吊着孩子到井中去舀井底的一点点泥浆水维持生命。

 

塔里木5个团场共有5万人。经过几代人的奋斗,他们已将这里建成了现代化的高效农场,并建造了许多可与大城市媲美的漂亮建筑,然而现在他们心头有一种愈来愈浓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们的家园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楼兰?环境在一天天地变坏,风沙日已由上个世纪60年代的42天增至130多天,浮尘日也高达180余天,愈来愈频繁的沙尘暴在不断地向他们暗示可怕的前景。

 

研究塔里木河的专家称气候变热冰山退缩是影响塔里木河水量减少的自然原因,但根据塔里木河管理局的监测数据,近二十年塔河年来水量保持在4950亿立方米,上下浮动并不大,近代影响塔河的因素主要是人类的活动。

 

1921年,一个叫阿西罕·阿吉的女地主为她的12000头羊兴建草场,便让人在穷买里村附近的塔里木河筑坝,造成塔里木河冲入孔雀河古河道。一次造成地理学上大变动的事件,竟然源自于一个小小的事件!塔河改道,罗布人流离失所。

 

1950年代,一个叫乌斯曼的牧民,为浇灌他的一片草场,用坎土镘(一种类似镢头的农具)在塔河中游随便扒开一个口子,这个口子越流越大,终于流成了今天的乌斯曼河。塔河管理部门测定,1980年代,塔里木河76%的水由乌斯曼河流失。

 

类似乌斯曼河的河口在塔里木河上有无数条。据塔里木河管理局调查,塔河干流上共有引水口138个,其中上中游的河段就有134个。

 

塔河中游英巴扎水文站以下500公里的河道两侧,架有水泵520多台。上中游无节制的引水,使得下游来水急剧减少,上个世纪未比上世纪50年代减少约80%。塔里木河流在沙质的松软河床上,极易摆徙,低缓的河岸,扒个口子就可引出水来。塔河中游因此形成了密如蛛网的河汊,湖沼遍布,洪灾频频,甚至将沙漠淹成一片汪洋。

 

1950年代,人们在塔河下游修建了大西海子水库,这是一次导致塔河下游断流的最荒唐行动。一道大坝,将河流一刀切断,人为地将塔里木河缩短了300公里。大西海子水库大坝自从建好后,就几乎没有开闸放水,水闸下300公里的塔里木河沿岸生物,将近40年没有等来一滴水。

 

大西海子水库修建成了导致罗布泊最终干涸的直接原因。

 

人为了自己生存和发展,抢走了动物、植物所需要的水。以牺牲生态保住人类家园的大西海子水库最终并没有保护住人类的家园。大西海子水库最终也干涸了,风沙,正一步步摧毁塔里木河赖以存在的基础。

 

大西海子水库向人类提出一个严正的问题:是人、动物、植物共同生存,还是人类独活?就算人类再强大,在没有其它生命的地方,人类真的能独活吗?

 

塔克拉玛干的沙漠面积每年在以172平方公里的速度向绿洲扩展。连远在大洋彼岸的联合国官员都意识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能让塔里木河在中国的版图上消失!”联合国环境署发出呼吁。世界银行也为塔里木河的环保项目提供贷款,挽救绿色走廊。

 

而这样巨大的沧桑变化,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如果我们将斯文·赫定等外国探险家到达塔里木河考察作为一个人类开始探索、打量这块特殊的土地,比较详细记录塔里木河的起点的话,那么从斯文·赫定上个世纪初到达罗布泊至今,整整一个世纪,这一个世纪的变化无比惊人。

 

大耳朵之谜罗布泊的死亡记录

 

死去的罗布泊从万米高空拍到的卫星照片是一个巨大的耳朵,耳轮、耳涡、耳垂一应俱全。

 

1980年,地理学家夏训诚第一次到美国访问的时候,在曾任埃及总统特别顾问的艾尔巴斯教授家的客厅里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大耳朵。埃尔巴斯教授指着照片问夏训诚:耳轮、耳涡、耳垂,是什么?

 

夏无言以对,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看到罗布泊如此的形象。

 

那张卫星图片像一个重磅炸弹轰击着夏训诚的脑海。卫星图片上那个巨大的耳朵是蔚蓝色的,看久了,就会出现一种旋晕感。大耳朵似乎在一圈圈地转,向更深邃的时空中塌陷。一会儿,那个大耳朵似乎又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向世人提出深深的疑问:为什么?

 

中国人从来没有从万米高空看过罗布泊,也没有想到,从这个角度呈现的罗布泊和现实中的罗布泊是那么的不同。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角度啊!

 

是啊,这些耳轮、耳涡、耳垂是什么呢?夏训诚看到这张卫星图片的时候,科学工作者已经有将近半个世界没有再涉足罗布泊了,所以面对艾尔巴斯教授的提问,夏只能感到惭愧。

 

当夏训诚在罗布泊的大耳朵的沟沟缝缝中爬了无数次,经历20多次罗布泊科学考察之后,他拿出了自己的调查报告,回答了艾尔巴斯教授的问题:

 

卫星图片上的蔚蓝色并不是水的颜色,而是盐卤折射的太阳光;耳轮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湖水退缩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阳强烈蒸发之后猛烈抬升的盐壳。这盐壳完全记录了太阳在4-5年中吸干罗布泊的全过程。太阳猛烈时盐壳高耸,太阳黯然时,盐壳平缓。春夏秋冬每一季里太阳的热情不同,甚至同一季节中每一天太阳的热度不同都在这里留下痕迹。科学家把这称为盐壳形成的“韵律线”。

 

 “韵律线”,一个优美而形象的名称,深深浅浅、高高低低不同的韵律线构成了罗布泊大耳朵的基本形状。然而,现实情况是,这些起伏的线条,就是罗布泊的死亡刻度线。就像大树在生长的时候,会留下年轮,而罗布泊在死亡时也留下了死亡的“亡轮”。

 

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后干涸的洼地,“耳垂”是塔里木河、车尔臣河、若羌河、米兰河经喀拉库顺湖注入罗布泊时留下的三角洲。

 

中国科学院院士刘东升用一句话概括了罗布泊对于人类的重要性:罗布泊是一个地质学的实验室,第四纪地质的许多问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罗布泊的科学考察相当于人类对南极北极的考察,它是保存了原生态的、少为人类打扰的地区,是地球表面上少有的能够了解地球变化和人类文明兴衰的活标本,地理的、环境的、考古的。但是,人类应该从了解罗布泊中学到更多。

 

罗布泊成了亚洲中部最为干旱的地方,科学家们把它称作地球上的“干极”,如南极北极,青藏高原之“高极”一样。

 

罗布泊地区的年降水量仅为20毫米,蒸发量却高达2600毫米,蒸发量为降水量的130倍。

 

地表的水分被强大的蒸发力吸走,变得愈来愈干,愈来愈硬,湖盆中的盐壳也被晒得翻卷起来,一如刚刚深犁过的耕地。(责编:Beat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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