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日一早,导游带我们去给金日成铜像献花。铜像23米高,用70吨黄铜打造。“本来人民还要建更高,但是我们的伟大领袖不同意。”当地人告诉我。
朝鲜人对已故金日成主席的崇敬是发自内心的。我看到上班的平壤市民,都会自觉多绕个弯,到铜像前鞠一躬再去上班。
我顺便问了导游一个问题:“听说朝鲜人戴的金日成像章是分级别的,级别越高,像章越精致体积越小?”金导笑了:“瞎说。不同的像章只是不同年代做的。和级别完全没关系。”
网上还盛传每个旅行团必配一名特工监视游客。我们的团的确有两个朝鲜导游。除了金导,还有一个会英语的女导游,为3个老外服务。因为朝鲜规定不管带多少人的团,必须有两名导游。和颜悦色的金导看上去实在不像是特工。
平壤,就是平坦的土壤之意。除了汽车稀少,和任何一个国际大城市看上去都没有两样。大同江两侧,有密集的高层楼群。大部分楼没有外立面装修,也没用涂料,只是水泥砌墙。整体而言,朝鲜的物资一直缺乏。纪念堂和一些重要场所好一些。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大同江边170米的主体思想塔,在电力短缺的夜晚也总是亮着。
平壤人的打扮都很整齐,举止有礼。男人一般穿灰色黑色的短袖制服、黑色皮鞋、喜欢背黑色皮包。女人多数穿西式套裙、高跟鞋、画淡妆。24日下午,在少年宫看演出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一个初三女生也穿高跟皮鞋。我通过导游问她学校允许吗?她反问,为什么不呢?你们难道不让穿吗?我说,穿高跟鞋也许对发育不利。我上学的时候是不允许,但是现在啥样我不知道。
网上还说朝鲜人不允许骑自行车,但是无论在偏远的农村,还是平壤,自行车并不少见。汽车很少是因为汽油短缺。车况也不佳。路上经常看见抛锚汽车在维修的情景。
我们无法随便到任何一个朝鲜人家中去。“去家中参观,要提前一天向外交部申请。”金导告诉我。
导游说,“我们有很好的风景和资源,其实可以让更多的人进来。但是我们不这么做,都进来把苍蝇蚊子都带进来了。我们脑子就乱掉了,就不好了。”
羊角岛饭店是一个中国人扎堆的地方,还是平壤乃至朝鲜唯一的红灯区。地下一层有一个桑拿洗浴。当晚我去观察了一下。消费以欧元计算。最便宜的头部按摩,45分钟要25欧元,看场子的中国人说,现在小姐还没下来,只能洗浴。
在中国许多城市的大酒店,没有色情业反倒是稀罕的。朝鲜把羊角岛辟为接待中国人的特区,准许色情业存在,在我看来有点讽刺的味道。
桑拿区旁还有一个赌场,老板是澳门的何鸿燊。赌场领班和经理都来自澳门。20名左右的员工,全来自丹东。赌场有3张21点赌台,门可罗雀。一个在赌场上班的丹东小伙子告诉我,赌场4年来一直没有实现盈利。因为生意清闲,每晚都能看到赌场的林经理,在院子里快走健身,不知是消磨时光还是发泄怨气。
无论是桑拿还是赌场,朝鲜人都禁止入内。一个朝鲜人专门坐在楼梯旁24小时看守。
房间设施不错。我和澳大利亚来的Dominic同屋。Dominic是一个很酷的哥们,素食者。2米的个头,蓬松的头发,瘦瘦的身材,走路一晃一晃,喜欢爆粗口和玩扑克魔术。他是韩国的交换生,会说几句简单的朝鲜话。
房间的电视能看到CCTV1、5、8,凤凰,甚至还有BBC和NHK。当然还有朝鲜中央电视台,这是朝鲜唯一的电视台。
我从赌场伙计那了解到,原来只有朝鲜中央电视台一个频道,为了在世界杯期间招揽客人,赌场老板刚申请了一个月的卫星频道。世界杯一结束,一切恢复从前。
朝鲜人显示出很强的服从性和纪律性。6月25日,平壤10万群众在金日成广场举行反美集会,纪念朝鲜战争爆发60周年。当时我们就在附近参观,也听到了不远处扩音喇叭传来的高亢宣言,但是直到晚上看凤凰卫视,才知道10万人聚会就在身边。后来我们到了金日成广场,发现10万人走后,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大型集会的印记。
夜探平壤
白天的朝鲜就像一个梦。
24日在万景台少年宫,朝鲜儿童显示了高超的艺术才能。民族音乐伴奏下,一个不过10岁的女孩像着了魔一样旋转,转了大概40多圈。当我们以为她要歇歇的时候,她居然又旋转了40多圈。全场观众几乎为她疯掉。喝彩声和掌声几乎要把屋顶掀掉。一个男孩,深情地演唱《祖国》,歌声让人怦然心动感动不已。孩子们还展示了高超的群舞。动作整齐划一。那种久违的集体主义的氛围,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是我曾经熟悉的氛围,那些简单的口号曾经如此深入我的内心,但是它们现在都烟消云散了。我为之黯然神伤。
对显示集体力量的团体操,朝鲜人尤为钟情。每年8月的阿里郎演出汇集了10万演员参与,为世界之最。我想,除了中国,也许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这方面比得过朝鲜。
这一天,我们还在妙香山参观了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和金正日的国宝馆。总计7万多平米类似迷宫的两座庞大建筑里,收藏了178个国家赠送给金氏父子的22万件国宝和礼物。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不眨,彷佛蜡像一般。
这里的藏品如此之多。导游告诉我,一天看8小时的话,参观完所有的藏品需要一年半。仅中国赠送的礼品就要花一天的时间。
我觉得有一件礼品很有趣: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赠给金日成的鳄鱼木雕。鳄鱼手捧酒杯半跪着媚笑。朝鲜人是这么解说的:鳄鱼这么凶恶的动物,在我们伟大领袖面前,也跪下了,变得听话和老实了。
中间有个环节参观金日成蜡像。在一间单独的大厅,万花丛中,金日成身着西装,挥手含笑。这个蜡像完全按照真人制作,中国制作。进去前,解说员严肃地带领大家站成两排,所有人都要整理衣服,不准说话,然后鱼贯而入。导游说:“向我们的伟大领袖金日成鞠躬。”大家一起朝金日成蜡像鞠躬致敬。
只是一鞠躬,而不是三鞠躬。1994年7月8日金日成逝世,一年后法律规定,金日成是人民共和国永远的主席,人民和主席永远在一起。在人民看来,金主席还活着。亡人才是三鞠躬,所以对还活在人民中间的金主席只是一鞠躬。主席这一职位在金日成之后,在朝鲜也不存在了。金正日是国防委员会委员长,通常称为最高领导人。
25日,在板门店三八线,见到了近在咫尺的的朝鲜和韩国士兵,处于高度紧张的对峙状态。韩国士兵的姿势很搞笑,他们戴着类似摩托车手一样的钢盔,穿着很有型,战斗靴,半截吊裤,双拳紧握,只露出一半身躯朝朝鲜这边瞭望。
根据协议,非军事区,不准许出现重武器,所以只能看到佩戴手枪的士兵。一个朝鲜士兵悄悄给我说“旦白(香烟)。”我给了他三颗香烟,他似乎还不太满意,很不情愿地和我合了一张影。
有时候冒险是很有必要的。我很想见到一个不一样的朝鲜。我到了神秘的朝鲜,如果再来一段刺激的冒险,就更有吹牛的资本了。
虽然导游天天警告,但是在第2天、第3天,连续两天晚上,我还是顺利走出了羊角岛饭店,到了平壤市区。前后加起来逛了差不多4个小时。见到了和白天不一样的景象。
每一次我都约上深圳的张先生结伴,他不光幽默,也有冒险精神。第一天晚上8点半,我们从饭店门前花坪一侧绕到路口,然后从一个小土坡走上了大路。羊角桥横亘眼前。我们不明方向,先是往大桥左侧走。我俩比经过的任何一个朝鲜人都胖,而且没有像章。经过的朝鲜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着我们。
天已经暗下来了。有2个士兵拿着手电在桥头检查路人的身份。我们故作镇静又折回来。张先生甚至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他们不会一枪把我们干掉,然后扔进大同江吧?”
这次我们走大桥右侧,凭白天的印象一路走到了平壤火车站。路上很黑。因为没有一盏路灯是亮的。平壤只有头上的星光,还有住宅楼的灯光在闪烁。我想起了一副著名的卫星照片:从太空看,朝鲜的上空漆黑一片。很多行人拿着手电照明。骑自行车的都在前端安了一个探照灯,靠车轮转动发光。更多的人依靠月光。住家是有电的,但是从窗外看不见家里什么样。
离平壤火车站大概300米的地方,人行道边有微弱的手电闪动,3个妇女蹲在树丛边,面前摆放着3个小布包,我凑上去,发现是待售的两摞煎鸡蛋,还有一袋小馒头。
粮食问题在朝鲜历来是个问题。1994年到2000年“苦难的行军”阶段,有大批饥民饿死。现在朝鲜人并不避讳这个现实。如今朝鲜人仍然实行粮食配给制度。普通平壤人,一天定额700克,重工业一天900克。因为缺少副食品,这些粮食并不够。
另外一个妇女面前放着3个类似长江七号外星人的毛绒玩具,标价100。但是我不清楚是朝币还是其他。
我凑过去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一个妇女看见我惊慌的拿起包跑掉了。
就在隔着3步远的地方,黑暗中站着三个持枪的士兵,很不礼貌的用手电朝面前经过的行人身上随便照,随机检查行人证件。我感觉手电光在我的腿上停留了一会。我和张先生尽可能镇定地走过去,尽量装得像一个朝鲜人一样走路。
事后我批评了张先生,大腹便便的他有时像一个南方人那样喜欢喋喋不休,他奇怪的语音往往引起路人的注意,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累,他总是说“咱们歇会吧”。
我们顺利到了平壤火车站,只有站前有6盏路灯。人比白天少许多。很多人蹲在马路边。在车站对面,我看到一个显然是乡下来的年轻女人,紧张的站在墙根,手里拿着一捆大葱等待买主。还有2个妇女在悄悄交换彼此手里的物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黑市。显然自由贸易仍然受到严格的管制,但是人们偷偷在做。
回来的时候,我俩绕到一个住宅小区,这里的道路有些坑洼。我们坐在人行道边,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经过的人们。晚上9点半的时候,还有很多大人和孩子在这里经过。不远处有一个亮着灯光的售货亭,里面放着啤酒和一些方便食品。中间,我们穿越了一条地下通道,在火车站前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身后有一个朝鲜军人紧跟在身后,弄得我们很紧张,后来我们在江边站了一会,让那个军人先走,确认不过是一个巧合才放下心来。
离羊角岛宾馆不远的草丛里,有2个小女孩正打着手电聚精会神在捡草籽。我不知道捡草籽是作什么的?拿来吃吗?后来导游说是捡草种种草坪的,但是我不确定她的说法。很遗憾,我想凑上去看仔细,但是2个女孩被我的鲁莽吓了一跳,她们飞快地跑掉了。
回到宾馆的时候,我和张先生汗湿衣背,击掌相庆。张先生说:“这比白天的旅游更过瘾。”次日晚上9点,我俩又走到了火车站相反方向的大同江。出发前我给自己别了一枚朝鲜国旗像章,这样猛的看上去我更像一个本地人。这次来回花了2个小时,甚至有时间坐在江边抽了根烟。我看到一个平壤男子坐在江边打手机。后来我问导游,导游说,手机在平壤仍然属于奢侈品,通话费是每月固定20元朝币。很多平壤人已经开始拥有。
湖南朱先生的那部朝鲜手机花了1000多元,卡也是1000多元,同样的手机,在中国只需300元。但是这个号设置了限制,无法和朝鲜人通电话。往中国打长途每分钟7美元。
连续两晚,在火车站附近,我都遇到了奇怪的景象:一些朝鲜男子站在黑暗的拐角,推着自行车,向我打招呼。我不懂他们的意思,凭直觉认为是黑车交易市场。中国也很普遍。临走时我问了一圈。有人同意我的看法。也有人说那是交换货币的。还有一个羊角岛饭店的朝鲜人告诉我,也许他们只是想给你打个招呼。暗夜中那些黑瘦的朝鲜人究竟对我说些什么?至今对我都是个迷。
对于朝鲜这样一个神秘的国家,旅程显得有点短。26日下午,在返回新义州的火车上,在定州停靠的时候,对面一列开往平壤的拥挤列车上,一个漂亮的朝鲜女孩突然发现了站在车门透风的Thomas。威猛的Thomas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朝鲜女子的目光。女孩在车窗用朝鲜话冲Thomas大喊。Thomas问我,“她在说什么?”我只能求助旁边的金导。金导说:“她问老外从哪里来?”我告诉了Thomas,Thomas大声回答:“奥地利!”
女孩又大声问。Thomas又问我:“她说什么?”我只好再次问金导。金导说:“她问老外要去哪里?”我告诉了Thomas,Thomas大声回答:“北京!”
后来我想,这真是具有象征意味的一幕:一列国际列车,和一列朝鲜绿皮车,隔空喊话。他们试图让对方互相了解。但总是绕来绕去、阴差阳错。
我清楚地看到,那个漂亮开朗的朝鲜姑娘,试图听明白Thomas最后在说些什么,但是太嘈杂,我想她根本没法听清楚。然后,两列火车交错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开走了。
□ 浓缩版刊于7月2日《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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