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身份进入朝鲜
6月22日获悉,我的“朝鲜4日游”报名获得了通过。
为了中朝边境走私的报道,之前在丹东我已经待了一个多星期。丹东的氛围很像我熟悉的90年代的青岛。人们讲究吃穿,服务意识和水平极差,对人冷漠。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来自神秘朝鲜的签证,实在不稀罕继续待下去了。
报名的丹东国旅的旁边,就是朝鲜观光社驻中国的办事处。所有来自中国的签证申请,最终都经由这里核验签发。我去交护照的时候,看到从棕红色的防盗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拖鞋的胖大男子,左胸口的金日成像章,明确地透露了他的朝鲜人身份。在丹东的那些天,无数次和别着胸章的朝鲜人擦肩而过。一般他们都是至少两人同行,行色匆匆。
1966年英国世界杯上,在神秘的朝鲜放倒了意大利之后,英国媒体用“红蚊子”称呼旋风一般来去匆匆的朝鲜人。你弄不清楚它们平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忽略他们的代价就是,被蚊子狠狠叮上一口。
朝鲜未开放个人游,进入朝鲜唯一渠道是组团旅行。问东问西的我,引起了丹东国旅的王小姐的怀疑,她严肃地看着我说,“记者是不允许进入朝鲜的。”我说:“要是记者去了怎么办?”王说:“那就把他关起来。”“关到哪里?”“关到住的宾馆,专人看着,不让你出去,直到其他人结束旅行,再送回中国。”
王的话让我有点担心。朝鲜真有这么可怕吗?于是我隐瞒了身份,在申请表上填上“自由职业”。撒谎是记者职业不可缺少的部分。真正的记者都这么干过。
我猜朝鲜人可能不清楚“自由职业”是什么职业。就像我小时,市场经济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们否认失业现象的存在,“自由职业者”被称为“待业青年”,往往跟不务正业和“二流子”联系起来。
后来,在另一份更正式的出境表格上,我又改成了“贸易公司职员”。一路上,我守口如瓶,小心翼翼保护着我的身世。
混迹在21名游客中,23日早上9点,丹东到朝鲜新义州的火车开动了。朝鲜边境也许是世界最难跨越的。据说,每年大概有3万人进入朝鲜旅行,其中绝大部分是中国人。在朝鲜,你别指望遇上一个美国人或者日本人。
我们这个团有几对老夫妻、还有一个来自丹东某学院培训学院的旅行团,看样子他们在去年靠招生捞了不少钱。另外,居然还有三个西方人:54岁的爱尔兰人Tim,32岁的奥地利人Thomas,23岁的澳大利亚人Dominic。旅行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东西方旅客的差异。老外善于搞怪、几乎不怎么购物。而多数中国游客特别是参加旅游团的这种,信奉“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就拍照”,而且喜欢血拼,不然好像这一趟就白来了。
火车穿过鸭绿江上的中朝友谊大桥,不到半小时就进入了对岸朝鲜新义州。新义州陈旧空旷,和对面高楼林立的丹东反差很大。曾经,朝鲜打算把新义州建成特区,甚至宣布在新义州实行三权分立。荷兰籍中国人杨斌被任命为首任特首,随着杨斌被捕入狱,这个看起来有点疯狂的计划就告吹了。
新义州火车站的整体设施显得老旧,只有领袖的语录墙没有瑕疵。我们要在车站等3小时,然后换乘朝鲜的火车去平壤。期间哪里也不能去。陆续进来6名身着灰色和土黄色制服的朝鲜边防士官,检查护照,用探测器检查包裹。他们神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特别是有一个胖子,戴着厚厚的大盖帽,很有派头。
我们见到了来自朝鲜的导游。其中一个姓金,身板瘦而结实,64岁,功勋导游。说一口带有苏北口音的流利汉语,“我一共有3个汉语老师,他们是志愿军,其中一个老师是江苏的。我在朝鲜学习了7年汉语,从没有去过中国。” 金导已经习惯了中国人对他的语言能力的褒奖,礼貌地回答。
他虽然从没有离开朝鲜半步,但是对于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比许多中国人还熟悉。外界对朝鲜的看法,他也十分了解。此后几天,我领略了朝鲜人对于外界信息的熟练收集能力,并对此印象深刻。网上说朝鲜如何封闭,仅从这一点看并不准确。
一些中国人到了朝鲜多少有点暴发户的感觉。但是忘记不远的时间以前,中国同样一穷二白,思想禁锢程度甚至比朝鲜尤甚。之前在网上看了不少所谓的朝鲜游记,多以猎奇和道听途说为主,也有点暴发户的心态在作祟。这次去发现很多其实是夸大之词。
比如有网上游记云,在朝鲜只有领导才穿得起皮鞋。实际上我看到穿皮鞋的不在少数,有些明显是普通百姓。在新义州,有的女性戴着项链和戒指,挎着男人的胳膊,打扮相当入时。当然,整体上,平壤之外,朝鲜人的打扮的确有点单调,过于朴素。比如士兵多数都穿一种黄色帆布鞋面,黑色橡胶鞋帮的胶鞋。更多的百姓则穿一种蓝色白帮的平底布鞋,男女样式一致。
之前导游已经警告:手机、笔记本电脑、收音机、MP3、MP4,一切带有输出输入功能的电子产品,一概不允许带入朝鲜。在新义州火车站,Dominic和湖南娄底来的朱先生身上的手机,仍然被查出来了。
长相狡黠的朱先生多次来过朝鲜,持有一部朝鲜手机,卡也是朝鲜的。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千里马标记。他解释说,手机是去年在朝鲜买的,这次带过来准备联系朋友。但是没用。导游把他责备了一番。海关暂时没收了手机,保管在新义州。后来回国时都还给了他们。不过这个插曲让大家感到一丝紧张,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会发生什么。
火车,慢开
在新义州等待了难熬的3小时。我们被要求待在候车厅,和朝鲜旅客隔开。候车室有一个旅游产品柜台,显然是针对中国游客的。售货员是一个丰满白皙的朝鲜女人,她的汉语是自学的。我在她这里买了一本中文版的《今日朝鲜》,气势和语言风格类似20年前看过的《人民画报》。里面有篇文章把我吸引住了,《朝鲜足球队冲入世界杯是必然的》写道:伟大领导人金正日对足球非常重视,曾经多次视察足球场馆。
和朝鲜人谈论足球显然是打开话题的一个好办法。我和金导还有这个售货员聊起了昨晚朝鲜0比7惨败给葡萄牙的比赛,朝鲜也向国内直播了这场赛事。后来又有两个懂汉语的朝鲜人加入进来。“踢得太丢人了!”他们毫不掩饰对朝鲜队的失望和懊恼。
吃完午饭,我和Thomas溜出候车室来到月台,发现围墙外面就是热闹的火车站广场。人很多。扎红领巾、白衣蓝裤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过,妇女和老人在走动,一个男人运送“鸭绿江啤酒”到一间小屋。很多朝鲜旅客都提着从中国采购的商品等火车到来。广场随处可见戴着直筒战斗帽的挎枪军人。天气很热,但是他们穿着看起来很厚的两件套的军装。
广场左侧一个像是售货亭的地方,发生了一场争斗。一个青年男子,不断用手推搡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有个劝架的中年女人参与进来,显然男子嫌她多管闲事,狠狠地朝女人屁股踹了一脚,于是女人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溜掉了。
我被这场午间的争吵吸引。广场上的人们也发现了我们。特别是Thomas西方人的面孔,引来了朝鲜人的指点。车站一名女工作人员闻讯跑出来,把我们赶回了候车室。
火车将要出发的时候,大批朝鲜旅客涌入了站台。我们被隔离在门里,等待朝鲜人全部上车后,才可以上车。朝鲜百姓很多手里拎着从中国采购的物品,大包小包。有些女人背着很沉很大的包裹。期间大量的军人也出现在站台上,很多荷枪实弹。
下午一点,火车启动。我们被安置在最后一节车厢,通往其他车厢的门是锁住的,无法接触到朝鲜旅客。但是在这节车厢前面坐了几个朝鲜游客,看起来他们衣着挺括,像是一些干部。他们似乎对中国人不太喜欢,我中间有几次故意借着去上厕所,经过他们跟前观察他们。他们看见我很不高兴的把头扭向窗外。
新义州到平壤220公里,在中国,坐动车用不了2小时。而朝鲜,要走6小时。直到下午7点才到平壤。所谓4日游,有两天花在往返路上,实质上只是2日游。
除了铁路设备的老化,朝鲜电力紧张,电力火车晚点很正常。丹东有个导游外号“吴晚点”,每次带团火车都会晚点。也不能怨丫运气差,朝鲜的金导说,主要是朝鲜“用电的地方太多了”。非不想为,而是不能为。朝鲜已经提出口号,要在2012年主体思想100年的时候,建成“强盛大国”,各条战线都需要电力支援开工。
朝鲜百姓为国家建设付出了很大牺牲。虽然拥有大同江水电站,但冬天结冰无法发电的时候,平壤家庭取暖仍是个问题。
沿途,看见大量的军人。车站、乡村、田间,都有大批身背武器的军人。在一些路口,经常见到扛枪士兵检查路人身份。朝鲜实行先军政治。2000万人口,军人有100多万。
回来时,我在新义州火车站丰满售货员处,买了一本朝鲜研究者金明哲的书《金正日和朝鲜统一之日》,书中对先军政治的来由进行了全面阐述。内容十分有趣。作者把朝鲜的性格和金正日的性格总结为“豺”,称那是一种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中游刃有余的自保的性格,并且一直机警地挑逗大国的权威。朝鲜一直处在备战状态,这次有了深刻的体会。
火车上看,朝鲜的风光十分美丽。后来去的妙香山、板门店,同样很美。视野所及,没有很高的山丘。所到之处,几乎每块田地都种植了水稻和高粱,连田垄都载满了秧苗。朝鲜对粮食的渴求可见一斑。
这里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因为是手工,秧苗明显不太规整。在朝鲜的三天,我只在开城见过一台插秧机。田地劳作的基本全是人力,主要是妇女和孩子。朝鲜妇女承担的体力劳动甚至比男人还重。
农村是人民公社。经常看到农民聚集在田里劳动,有时围成一圈进行政治学习。后来我问导游,“你们现在还有政治学习吗?”导游告诉我:“每星期固定学习一次。其他还有一些随机的。”导游讲,有些地区也搞类似联产承包,家庭或亲友组成一个组耕种,交给国家粮食后,剩余部分可自行处置。但据观察,总体上,尚不能完全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多次来过朝鲜的朱先生讲,别看田垄都种满了作物,但因缺少化肥,一亩只有2、300斤的产量。而在中国,一亩水稻产量多的可接近2000斤。
坐在我对面的来自深圳的张先生,是很有幽默感的商人。他是带着欣赏的心情看待朝鲜的一切。看到农民在田间辛苦插秧,他赞美,“多么好的田园风光,这正是我向往的,完全没有工业化的喧嚣。”看到公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他赞美,“多好。完全没有尾气,多环保。在深圳每天都堵车,吸进的尾气相当于一口气抽了10根香烟。”他抽了一口烟说。
我想朱先生和张先生代表了目前中国人看待朝鲜的两个侧面。一种人喜欢挑毛病和嘲弄,更极端的则喜欢妖魔化,把朝鲜发生的一切都理解成负面的。但是他们忘记中国不远的昨天也是这样的。而另一些人如张先生,认为朝鲜才是理想社会,最好一成不变才好,但是忽略了朝鲜人民有改善和创造美好生活的愿望和能力。
困在羊角岛
我们被安排入住平壤羊角岛饭店。47层的羊角岛饭店。是平壤为数不多的涉外宾馆之一。它建在大同江边的羊角岛上,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此后几天,除了统一行动,我们被限制在岛上,不允许随便出行。
25日,来自丹东某学院的一行6人,试图在晚饭后进入平壤逛逛,刚离开饭店300米,在路口就被一个无法确定身份的朝鲜人拦住,对方用汉语说“回去回去”,态度粗鲁。我故意落在后面,过了很久回头还看见此人在远远盯着。
导游再三嘱咐:“不准到羊角岛宾馆外面去。会出麻烦的。”这里不是生产黑人暴徒的南非,也不是毒贩横行的巴西贫民窟。这是社会主义的朝鲜,盛产金日成花和卖花姑娘的朝鲜,能有多乱?又会有什么麻烦?我去过治安糟糕的里约热内卢,在当地人带领下,深夜逛过瑙鲁斯最乱的一个脱衣舞会,被持枪黑人保镖上下摸了一遍检查是否带有枪支。人民的朝鲜再乱也不可能比那还乱吧。所以我一开始就断定有点危言耸听。他们也许只是不希望外国人看到朝鲜真实的一面罢了。
这里有太多的“不可以”。接下来我们被不断告知:不可以从车里往外拍照,不可以拍摄军人,不可以拍摄老百姓,不可以拍摄领袖像的半身像而要拍全身,不可以拍脏乱差。
我问:“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告诉我,还能拍什么?”导游:“除了不能拍的,其他的你尽可以随便拍。”这句话让我很泄气。
“如果我不小心拍摄了怎么办?”我问。“轻者删除罚款,重者直接送回中国。”中方导游说。她告诉我,曾有一中国游客,偷拍了一张军人衣着脏兮兮的照片,罚款5000元,导游写悔过书。经济制裁最有效,朝鲜人显然对此深有体会。于是,大家都不敢拍照了。
就连曾经不断赞美朝鲜的张先生,也开始抱怨受到了限制。我问:“你不是说这里是理想社会吗?”他愤愤的说“都一样!”开始他赞美火车外的风景充满了希望,后来他又说风景千篇一律又让他有点“绝望”。
朝鲜到处可见标语。最常见的是“光荣的劳动党万岁”、“伟大的领导人金正日万岁”。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画像在很多重要场所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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