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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谈中国官场
时间:2010-08-24 来源:网易读书 作者:雷天访谈 被查看:

 

 

王跃文谈中国官场“与时俱进”的二十年变迁:规则恒久远,手段更翻新

 

访谈手记:初见王跃文先生就有一个直觉,此人确实不宜做官。哪有打扮这样不羁、讲话如此放达的人能混迹官场?

 

80年代前后,官僚的典型服装特征是把裤子提到两个乳房以下,皮带起到乳罩的作用,避免乳房下垂——周星驰电影里多有表现;90年代以降,服装有了长足改观,西装革履——虽然袖口的商标熠熠生辉,但基本上能遮掩任何走形怪异的身材;进入二十一世纪,服装更加多元化,官僚形象由肥头大耳的老保守(大部分仍是)一变而为风流潇洒的弄潮儿,《蜗居》中宋思明简直成了万千女性的梦中情人。但不管怎样,官话逻辑始终保持一致地上传下达,56个官僚能汇成同一句话。

 

先生打扮太过新潮,项链手链,谈吐虽然也有过来人的谨慎,可他满嘴真话,这样的人只能纸上谈官,岂能以身试官?

 

不过他的《国画》《梅次故事》都创作于90年代,之后潜心于历史小说创作,照他的话说是“在历史中寻求救赎”。在历史的字里行间他总结出“30年感悟”,虽然叫人感佩不已,但也让人疑心,对这些年官场与时俱进的变迁,王跃文是否还保持着清醒的观察?

 

辩证地看长官裸死女下属家,不只是权色交易,而是这社会“性”太乱

 

 

网易读书:大家好!非常欢迎大家光临网易读书频道视频聊天室,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官场文学作家王跃文先生。

王跃文:网易的网友,大家好,我是王跃文,来自湖南长沙。

   

网易读书: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Google,官事不决问跃文。今天,我们要把官场的事儿向王跃文先生咨询咨询。

 

上周五我们把老师要做客网易读书的消息发布之后,很多网友踊跃提出了他们的问题,提得非常精彩,老师也非常高兴,这次访谈我们主要以网友的问题向王老师发问。

 

第一个问题来自“火星的网友”,支持率最高,跟现实也有一定关系。有关湖南张家界工商局长裸死在一个20多岁的女下属家里,据说此人死的时候刚从美国考察回来,床头还有英文版的伟哥。网友问老师,这是特例还是现在官场的普遍现象?

 

我希望把这位网友的问题稍微转换一下,还是请老师讲一些官场规则,不要具体就这件事发表评论。老师在《国画》和《梅次故事》里都涉及到男性官僚和其他女性搞外遇的事,当然,老师写得很含蓄;再则这两本书都是十年前的作品,不知道老师对现在官场的观察是什么样的,可能网友也会比较关心王老师对官场的观察是否与时俱进?

   

王跃文:与时俱进?看标点符号怎么处理,是否要打引号。《国画》和《梅次故事》都是十年前的作品,这次也是因为原来合同到期了,所以重新再版,这两本书分别是1999年和2001年出来的,之后都没再重印,这十多年间盗版风行。

   

这次再版也很受读者欢迎,《国画》、《梅次故事》,就其发行量来说,在文学作品里也是很大的了,销量非常好,马上还要推出精装版。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自己不谦虚地说,可能我的作品在世间还是经受住了读者和时间的考验,十年过后还有人来看。另一方面就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原因,人们可能还是通过我的作品来观察官场和思考官僚的生活。

   

刚才网友问到,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官场是否发生了一些变化,是不是与时俱进了?肯定是发生了变化的,但我不敢说本质上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如果从过去小说中反映出的负面东西来看,有些东西可能被消除了,有些东西的程度可能越来越深了。

   

网易读书:比方说?

 

王跃文:我记得90年代南方有一个省,一个厅级干部贪污了300多万元,被枪毙了。现在你贪污3000万也不会枪毙,而且现在贪污3000万以上的官员,我们从媒体看到的披露有很多,贪污上亿以上的都有了,各种玩歪门邪道的手段,从技术层面来说,十年过去了,也进步了很多,有些官员牟取利益的手段可能外人还不知道。

   

网易读书:讲一讲吧。

 

王跃文:我也不知道。

   

网易读书:您所知道的有什么特别的吗?

 

王跃文:我有一种感觉,某一个时期,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运作的一些东西,摆在桌面上堂而皇之,冠冕堂皇,其实私下里可能就有些问题。比如这些年国有企业的改制,首先在国有资产的评估里,我们在网上也会看到一些议论,评估有低估的现象,10个亿的国有资产我给你估到8个亿或者5个亿,通过一些变通手段,比如银行给高层借资,或是有别的企业参股,别的企业给高层借资,高层通过拿银行的钱或参股对象的钱就把国有资产买下来,好好一个国有企业眨眼之间就成了民营企业。你说这是一个改革方向也好,怎么样也好,我们不去想,但从一般的道理上讲,不说国有企业被评估的高低是否恰当,就从国有企业的有偿出让来说,既然是国有企业,如果现在你改制,也可以把股权有偿转让出去,从道理上来讲,全体公民都有平等的出让权,但为什么只能卖给原有企业的那几个高层呢?我相信这中间肯定是有问题的。

   

网易读书:网友指出的领导干部裸死在女下属房间,这是特例还是普遍?

   

王跃文:如果就说这个问题的话,我觉得有一点猎奇了。

 

网易读书:实际上网友问的就是越来越严重的所谓“生活作风”问题。

   

王跃文:生活作风的问题目前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有些干部中确实存在,有权就可以有色,有权就可以有钱,这是权力和不正当利益的轻易转换,确实是一个问题。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当官就意味着有权,这天经地义;有权就意味着有利,这天理难容。应该对权力和私利之间的必然联系做一种制度上的阻断,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很好的制度和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很多权力得不到限制,有了权就等于有了一切。

 

包括我们刚才说的男女作风的问题,要辩证地看,一方面,在官场里有些人有了权,身边那些长袖善舞的女性就会多起来,投怀送抱的也有,但另一方面,即使你不是当官的,只要你条件好一点,在性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这应该是目前中国所面临的一个特殊时期——反正我觉得有一点乱,怎么讲呢?这可能是以后再研究这段历史再去总结的问题了。

   

官场当然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屁股决定脑袋”的国民劣根性让是非混淆

 

网易读书:您说得也有道理,这和大风气有一定的关系。刚才您提到了官场本质没有多大变化的话题,待会儿一位网友的问题会涉及到,另一位网友提出了一个很有分量的问题。他说他很喜欢您的官场小说,觉得您的作品更多是在解剖官场主权者。他想问您,在未来的写作计划中是否会把刚刚走入仕途的小人物作为主角出现,是不是会通过类似人物对即将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提出您的忠告。

 

我感觉他的问题涉及到了很多层面,比如第一,涉及官场小说要不要对年轻人进行教育?我们知道,对公民,不对,是百姓,教育作用最大的是小说,中国传统文化中影响老百姓最大的不是《论语》、《孟子》等,而是四大名著、评书演义、神怪故事,都是小说。

 

另外一个层面,因为王蒙先生在50年代写了《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他的小说引起了轩然大波。新进入官场的年轻人,会有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但现代的年轻人进入官场会不会也有理想和现实的冲突?这涉及到您对80后、90后的看法。

 

第三个问题,如果您认为小说有教育的功能,您想给他们什么样的忠告?

   

王跃文:关于小说教育功能的问题,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过去我在一些文章里写到过,不谋而合。真正影响民间价值观的倒不是四书五经,因为能读四书五经的人很少,其实我们都是读古典文学名著,包括民间传说、民间故事等,是它们在发挥教化作用,这些东西在广义上来讲都是文学,文学在引领着我们的民族精神向前,确实是这么回事,哪怕是过去的小说,因为中国是一个传统教化伦理的国度,过去的小说家在写小说时也会带着教化的目的去写。

 

现在小说的观念慢慢更新了,其中有一条大家耳熟能详的是“为艺术而艺术,为文学而文学”。但我个人认为这是偏颇、片面的观点,很不赞同,哪怕是为了文学而文学,为了艺术而艺术,客观上它也会对人们有影响,有教化作用。要求的是作家的世界观,看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你的判断如何,只要有这么一个东西,哪怕你没有抱着教化天下人的心态来写作,写出来的东西自然而然出现出来的就会有是非、有对错,有你的价值取向。

 

像我个人就是这样,我没有忘乎所以到想要教化天下人。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这似乎是一个作家的责任,只要你认真、真诚地写作,读者自然会从你的作品中读到一些价值判断。如果说我对年轻人有什么忠告,甚至专门通过这样的小说提出一些什么东西,我个人真的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但我也写过年轻人踏上公务员岗位之后的生活,他们的困顿、苦闷和挣扎,我早期写过一些中短篇小说。我也并不想扣着一顶官场小说作家的帽子,其实我对这个帽子很排斥,好象以后永远都写官场小说了,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即使是以后写了,我想我在文学中所表现出来的立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到了这把年纪,我看了很多问题,看完问题后给我的结论就是这样,现在谁给我上一课,想要立刻改变我的思维,可能做不到。

   

网易读书:一般小说家写小说时有他自己的价值观、价值判断,但官场小说很麻烦,官场里没有那么绝对的是非对错,没有绝对的黑白。

   

王跃文:不管是在中国官场还是西方官场,是非黑白对错应该是很分明的,只是在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体制、不同的法律政策条规下处理起来,可能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中国人受到几千年封建文化的影响,我们过去有一句话,中国的官场最像官场,中国的官员最像官员。官场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们天天干的,但从来不会在嘴上说,更不会摆在台面上讨论,这就是潜规则。

 

吴思先生提出“潜规则”之前,我曾经把它命名为“官场亚文化”。这对官场中的每一个人影响都非常大。有时候明知道对错,但我们处理起来可能就会有变通,或者完全违背正确的方法做,因为大家都接受了,所以觉得很模糊,觉得没有绝对对错,其实对错是有绝对的,对错客观摆在那里,只是在我们判断起来时它会出现不同的情况。

 

中国人还有一个问题,可能这要说到我们国人的劣根性,没有绝对的是非标准,以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利益为基点来考虑问题,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屁股决定脑袋”。当他批驳某一件跟他没关系的事情时,他慷慨激昂,振振有辞,但一旦这个问题同他自己的利益有关,他的立场马上就改变。

 

我们经常还碰到这种情况,比如说我们批评抨击官场腐败,说起来非常激愤,说官场是腐败的,官场没有一个好人!当然,事实上不可能这么回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好人呢?一旦这次抓进去的人是他的熟人、是他的朋友,可能他的立场、看法马上就变了,至少从情感上就会改变,他会说“这个李市长其实是个好人。”我们经常会碰到这种现象,某个人进去后身边总有很多人说“好可惜啊”,“这人本来是个好人啊。”或者找到一种非常可笑的托辞,“这都是政治斗争”,似乎抓进去的贪官全是被冤枉的好人。我觉得这就有点荒诞了。

   

险恶环境中的80后、90后,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网易读书:您接触的8090后年轻人多吗?

 

王跃文:也接触过。

   

网易读书:通过您的观察,您觉得这两代人和上代人,和50后、60后的人有什么区别吗?

     

王跃文:怎么讲呢,可能也会被80后、90后砸板砖吧。

 

网易读书:板砖是必然的,但您得扛住。

 

王跃文:但反正砖也是虚拟的,砸不到我(笑)。

   

我接触过一些80后、90后,对于这些孩子所面临的生存状况,我表示非常同情。说实在话,那时我们大学毕业后比他们轻松得多,现在他们毕业后面临的状况就非常难堪,很多的机遇仍然被上一代人占着,该走的没走。

   

网易读书:该死的没死。

 

王跃文:有的虽然老了,但还没死。轮到他们的机会就会非常有限,确实是。再就是现在的就业体制,不像过去那种保障和半保障的,基本是没保障,纯粹的自由职业,官二代、富二代,或是有很强硬的留学背景——现在一般留学回来也没用了,还有其它种种特殊机遇的,那些人进入容易,上台阶容易,出类拔萃也容易;剩下大多数,99%的是那些上升空间很小,机遇很少的人,就像现在网上发明的名字,“蚁族”,他们确实非常尴尬和艰难。

 

但另一方面,我也听到过,这不是别人评价的,而是80后、90后自己说的,现在很多80后出去以后,有些人把成功和目的看得很重,过程他不管,手段也可以不管。

   

网易读书:没办法,机会少啊。

(责编:Beat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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