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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蔚林:中国的贫民窟在哪里?
时间:2011-05-17 来源:草根网-作者博客 作者:柏蔚林 被查看:

 

 

  5年以前,美国知名的左翼学者麦克·戴维斯写了一本关于世界城市贫困问题的书,在学术界内外都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在他的眼中,第三世界里不受控制的城市化,导致了日益严重的城市贫困问题,按照联合国的估算,现在全世界有超过10亿人,生活在贫民窟里。在印度、墨西哥等国的一些城市里,贫民窟绵延不绝,人口已经高达数百万。戴维斯认为,严重城市贫困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于,第三世界的城市化并未与工业化同步。换句话说,就是当城市无法提供充足的就业机会时,不断涌入城市的人口就会陷入贫困并形成贫民窟。总而言之,第三世界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已经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因而在城市化的问题上必须审慎对待,如此下去前景将无法预计。戴维斯忧心忡忡地把这本书叫做《贫民窟星球》。

 

  与戴维斯的观点完全相反,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格莱瑟也写了一本书,论及城市的作用,吸引了不少的关注。在他看来,第三世界摆脱贫困的唯一出路就是城市化,因为只有城市才能实现更高效率的生产,提高居民的生活水平。简而言之,只有城市,才是产生现代文明的地方。高效的市场机制、完善的法律体系,必要的社会保障网络,无一不是城市的杰作,也都是乡村所无法提供的。对于城市贫民窟的问题,他认为,这非但不是一个问题,反而是一个城市具有活力的表现,贫民窟是乡村向城市进化必然的跳板,当一个城市没有贫民窟的时候,就证明了这是一座甚至对穷人都缺乏吸引力的城市,这才是最值得担忧的。对城市化的前景充满希望,格莱瑟把这本书叫做《城市的胜利》。

 

  格莱瑟对于城市化与贫困的观点,可以说基本上廖无新意,面对一些第三世界国家里,长期以来还在不断扩大中的贫民窟,他的“跳板”理论毫无说服力。正如前面戴维斯的观点,第三世界里过度的城市化,由于没有足够的就业机会,结果带来了严重的贫民和贫民窟的问题。然而戴维斯却没有进行深入的讨论,为什么发达国家以往的城市化过程中,虽然也曾经有过严重的城市贫困问题,却没有最终形成迁延百年的贫民窟,而且最终都成功地摆脱了大规模的贫困现象。事实上,城市的贫困以及贫民窟,以及其与城市化的关系,并不是一个可以用简单的经济指标来衡量的现象。对于这一关系的深入了解,必须从城市化的历史和地理的角度来进行全面的解读。只有这样,才可以明白,一个城市里的贫困现象,并非仅仅一个城市的问题,对它的考量,需要从更深更广的范围入手。对于城市化与贫困之间关系的理解,对正在急于推动城市化来拉动经济的中国,更是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事实上,在今天的中国,日益严重的城市贫困正在日渐表面化。

 

  众所周知,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已经实现了高度的城市化,因而城市化也就成为了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目标,期望通过实现效法西方模式的城市化,来达到推动经济发展的目的。中国更不例外,城市化的好处,经过大力宣传已经深入人心。目前在诸多官方规划中的,已经不是小小的城市化,而是特大城市群和城市带的概念了。那么这种疾风暴雨似的城市化进程,将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或者说,中国可以简单地重复西方发达国家走过的城市化之路吗?最近在美国有人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所谓的C2C, 也就是Copy 2 China,抱怨今天中国在很多技术创意上就是完全的照抄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在这里的问题是,虚拟空间里的网站设计可以copy,无所谓了,然而城市化的进程也可以简单的模仿吗?我的观点是,后现代主义的历史观是正确的,历史是碎片化的,因而无法被简单地加以重复。

 

  前面提到过,戴维斯认识到了落后国家没有同步工业化的城市化,缺少就业机会带来了严重的贫困和贫民窟问题。但他没有回答进一步的问题,为什么会没有能实现同步的工业化?其实答案很简单。在整个西方世界城市化的历史进程中,起到决定性推动作用的,是工业化的顺利完成。而支持其大规模工业化得以持续的,是广阔的海外市场和来源于殖民地经济的廉价的原材料供应。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整个西方完成了高度同步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而今天整个第三世界面对的,是经济强国已经占有主导地位的国际市场,所剩余的市场份额,寥寥无几。在西方主导的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缺乏关键技术和资金的发展中国家,唯有寄希望于国际劳动分工链条的最低端,才能争取获得一定的市场份额,并籍此推动自己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成为“世界工厂”,正是中国经济能够连年快速增长和大规模城市化的原因所在。而其他很多落后国家,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有一个来自阿根廷的学生就曾经跟我讲过,由于中国产品的竞争,家乡当地的很多小工业都破产了。简而言之,对落后国家,在高度国际化的经济中,产品没有市场份额,已经开始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就无法持续,严重的贫困和贫民窟现象就会同时出现在城市中。

 

  今天的中国虽然在国际低端产品市场占据了很大的份额,并成功地推动了工业化与城市化,但是以出口加工为主导的策略在执行了30年后,仍然是政策的核心,就难免令人心生疑窦。前一段时间有重 庆市长黄奇帆在《经济日报》专版文章,阐明其“加工贸易”的思路。其基本思路,与开放之初的政策相比较,并无过人之处,就是让农民进城来提供劳动力,从外部吸引外资来设厂开工。这一思路的基本假设,就是中国走低端产品“世界加工厂”的路线能够一直成功延续下去。这毫无疑问是危险的,如前文所言,一旦市场出现变化,国际经济热点变化,城市无法提供充足低端就业,当地已经进入城市且失去土地的几千万农民,带来大规模贫困和拉美式的贫民窟现象将无法避免。官方所许诺的5大保障,也将不可避免的由于财力枯竭而完全落空。当然,也可能有人不同意这样负面的评价,会坚持认为现有的策略既然已经成功的运行了很久,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产品低端也无所谓,只要能把市场份额占有就行。因而所谓贫民窟的形成仍然只是一个假说,并没有真正的实现。然而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现在令很多海外学者一直困惑不解的,是中国的大城市里迄今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贫民窟。这一点也是当前国内很多人所津津乐道的。在很多人看来,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国的生产成本已经大幅上升,早就已经不再是70年代末期和80年代初期的未开发状态了,国内物价持续上涨,通胀严重,而中国仍然能够维持为世界提供廉价产品的“世界工厂”地位,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然而事实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奇迹,相信很多读者在此刻都已经意识到了,处于日益增高的成本和低廉产品价格之间,被牺牲了的,就是中国的工人,具体而言,就是数以亿记的农民劳工。在连官方也不得不承认,城乡之间收入的差别,还在不断扩大的同时,城市里没有出现大规模贫民窟的主要原因,在于户籍制度的特殊作用。正是由于这一制度,使得贫困人口无法在城市形成聚合,从而保证了城市至关重要的“面子”。但没有贫民窟并不代表贫困就此消失了。在中国,正是通过户籍制度的关键作用,与其他国家光天化日下的贫民窟不同,贫困在无形中,被悄悄地转移到了人所不见的乡村。

 

  梁鸿女士的力作《中国在梁庄》就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以让读者清楚地看到,在大城市光鲜亮丽一片的背后,贫困在如何悄无声息中,被制度化地转移到了不知名的乡村,并为那里的人民所默默承受。在自己出生的乡村,作者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力日渐衰竭的绝望。污染的河流,倒塌的老屋,关闭的学校,无人爱护管教的孩子,留守的老弱妇孺,失去了年轻人的村庄,成为了今天中国落后农村的经典写照。由于户籍制度的限制,农民工无法在城市里落户,常年往返于路途奔波,在年老体弱之时,又不得不返回已经陌生的村庄,而“农二代”又将不得不重复父辈的生命轨迹,到城市去出卖廉价的劳动力来谋取生活。不仅仅老人会绝望,连小孩子都明白,上学没有用,上大学同样没有用,对大多数人而言,将来还是只有打工一条出路,谁让你生在农村了呢。在我看来,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记载了农村物质的落后,更在于刻画出了农村社会在文化层面的彻底衰败。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农村原有的社会关系结构被破坏殆尽,而户籍制度又把农民牢牢束缚在了类似奴隶的地位上。农民的付出,维持了一个超级经济大国的地位,而他们自己,却在诺大的国家里,为自己的小家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如果回到最初的问题,中国的贫民窟在哪里?中国在梁庄,正如作者所言,梁庄就是中国乡村的代表!

 

(责编:Y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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