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是文化大革命中最典型、最有影响的群众造反组织。本文对该兵团的几个问题作一评述,仅供文革研究者参考。 ◇ 一、兵团的由来 一九六六年六月,清华大学文革运动开始。在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影响下,清华学生开始张贴大字报批评校党委。 “红卫兵”起源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 清华大学本科生的红卫兵组织出现于工作组被正式撤销之后。 ◇ 二、兵团的崛起 成立伊始,兵团进行了两方面的斗争。一是加紧“围剿”清华大学红卫兵。该红卫兵中有人在十一、十二月贴出反对中央文革、痛斥江青、怀疑林彪,批评文革运动的大字报和标语。兵团大举反击,终于使该组织崩溃瓦解,。二是响应中央文革的意图,把批判刘少奇的斗争推向新阶段。 兵团因自己的“战果”而身价倍增,并近于如痴如狂。 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兵团有关头目认为,关于文革的本质应从党群矛盾,干群矛盾去理解。如果只是看到一小撮走资派的问题,那是永远不能理解文革的。因为党群矛盾、干群矛盾比起一小撮走资派的矛盾更加深刻地反映了文革的本质。所以,兵团把基于这种文革本质的理解而来的夺权经全面付诸自己的全部历史活动中。一方面,兵团把揪斗走资派的斗争普及而又深入地引向整个北京乃至全国。这方面的典型事例有∶ 兵团对打倒走资派之后刚刚建立起的当权派权威的动摇和冲击,就是试图把当权派现有的、即使是暂时的秩序纳入到自己非党的群众组织的控制之中。一九六七年春夏之际,兵团对当权派的干扰达到了高潮。四月,兵团开始参与打倒“带枪的刘邓路线”,即夺军权的斗争,武汉“七·二○事件”后,兵团头目认为文革开始进入冲击军队、解决军权问题的新阶段,而军权问题就是军队里的山头势力。 在 正如四一四在一九六八年四月发表的《这是为什么?》一文中责问团派的:“为什么清华团总部在全国各地无一例外地到处反军区、反革委会,而且是在各地揪军内一小撮的急先锋?打倒许世友、韩先楚、陈锡联、李再含、刘格平等第一炮几乎都是清华团派打响的,这是为什么?”原因之一:一旦当权派的权威阻碍以兵团为代表的造反派要权、抢权、夺权,或是这种权威有碍于群众组织之间重新瓜分权力时,这种权威就应被打倒。在兵团兴盛之际,就有二十多名成员因严重触犯了这种权威而先后被捕入狱,可以说是兵团的“天性”。兵团的所作所为,把伯恩施坦的“目的算不了什么,运动就是一切”的机会主义哲学转换成“权威算不了什么,夺权就是一切”的造反哲学。 兵团身居高校也很重视教育问题,它深知文化、教育界和意识形态领域对文革发端的重要,所以多次在不同范围的师生中广泛讨论教育革命,竭力把高校教育楔入空想共产主义的模式中。兵团把每日上午八至十时定为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时间,把军训、学工、支农,把近于无政府状态的内外串联和召之即来的大字报、集会、游行、武斗等等当成了高校教育的主要内容,结果使当时六届在校的逾万名学生于一九六六年下半年至一九六八年所上的课程和所学的课堂知识少之又少。兵团的教育革命不仅是反知识、反传统的,也是反启蒙、反现代的。兵团在当时还设计出整个高校教育革命的乌托邦蓝图。例如,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兵团招生工作研究小组发表“关于改革大专院校招生工作的建议”,提出为“坚持贯彻党的阶级路线”,应对各阶级按一定的比例招生:工人、贫下中农子女应占65%以上,剥削阶级子女不超过5%。招生必须以贯彻群众推荐为主、考试为辅的原则来进行。推荐应占招生人数的60%左右;为缩小城乡差别,农村推荐学生应占20—25%。对五类学生不予录取∶家庭直系亲属中有被专政机关镇压者,走资派、牛鬼蛇神子女未与家庭划清界限者,文革中参加过反动组织的屡教不改者或有反动言行者,不参加文革的逍遥派、书呆子。对于大学招生,“今后要彻底废除单纯分数考试制度”,“可实行开卷考试”。大学入学语文考试,考生可交一份文革中自己写的大字报底稿。兵团一系列的教育革命构想未能在实践中得到充分推行,只有一九七○至一九七六年的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管大学算是为上述构想作出了漫画式的历史脚注。 ◇ 三、兵团的分裂 自兵团成立之日起,内部就包含着分裂的因素,兵团总部成立第三天,就有三名委员因分歧而退出。形成井冈山兵团之一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早在一九六六年七、八月间就在工作组斗蒯大富一事上持中立态度,认为蒯既不是反革命,也不是新左派。随着兵团成立后各纵队势力的发展,以蒯为首的井冈山红卫兵(又称井冈山纵队)与另三大纵队(毛泽东思想纵队、八八纵队、东方红纵队)的分歧和矛盾日益加深,主要表现在文革中的策略、形势评估、工作方法、权力分配、干部政策、对文革前清华的评价等方面,而最重要、最集中的就是干部政策。这些伴随着兵团成立、发展而来的分歧和矛盾最终致使兵团于一九六七年四月分裂为井冈山兵团总部和四一四总部。在清华园内,前者又被称为“团派”、“老团”,后者为“四派”、“老四”。因而,广义上,兵团包括团派与四派二者在内,即使四派的正式名称也是“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四一四总部”;狭义上,兵团特指与四派结成对立统一关系的团派,反过来说亦然。不仅团派把自己有别于四派并以兵团正统自居,而且四派也自视为与团派平起平坐的兵团主流。两派的分歧和矛盾不断升级,导致双方走向冲突、武斗,最终导致它们各自的组织以至整个兵团消亡。两派的关系大致经历以下几个阶段: (1)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底至一九六七年三月为分歧阶段。兵团刚确立自己在清华的主导地位,原井冈山红卫兵便加紧扩大和巩固自己的权力。一是对非井冈山红卫兵加以限制,以联合、团结为由,指责那些不满于兵团总部某些主张和策略的为个人主义、无政府主义、山头主义和极端民主化,甚至给昔日盟友扣上“托派”的帽子,下令解散敢提批评的战斗小组;二是对自己的嫡系倍加关照,即使他们犯了“错误”,也内外有别;三是以“我”为中心,下令解散非井冈山红卫兵纵队,强化自己的集权;四是否定清华干部特殊论,认为清华干部必须自己站出“亮相”才能定性,却又独自给原清华校级干部定性并决定对他们实行群众专政。针对这些,非井冈山红卫兵认为,造反派不等于革命派,夺权前与夺权后的红卫兵不能一概而论,井冈山红卫兵不能一统清华天下,包办一切,兵团总部迫于压力,多次进行整风活动,但从未达到内部思想上的统一,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兵团面前:如何对待急于要求“解放”和工作的原清华中、基层干部? (2)一九六七年四月至八月为分裂阶段。一九六七年《红旗》杂志第五期发表评论员文章及调查报告,批判清华工作组在干部问题上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篇文章在清华园引起很大反响。 (3)一九六七年九月至十一月暂时联合阶段。迫于种种压力,两派于九月廿一日成立了兵团联合总部,并于 (4)一九六七年十二月至一九六八年四月中旬为纠纷和武斗阶段。自一九六七年十二月起,兵团文革运动的重点已完全转向校内,团派与四派的对立愈益集中在如何评价文革前的清华及其干部的问题上。团派认为,文革前十七年的清华是黑线专政,几乎无可取之处。清华的干部,尤其是五○年代培养并相继任职的,是资反路线的第二、第三套班子。这些干部作为“新生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比起旧社会出来的知识分子更加反动与危险。四派把团派的这套理论称之为“大翻个理论”,即从根本上否定一九四九年以来的中共领导、颠覆社会主义制度的理论。两派的理论交锋此时转向行动中的冲突。由于原中、基层干部大批倒向四派一边,加上团派风闻四派将推举原中层干部出任未来的革委会领导(而团派麾下的革委会中三结合干部没有什么代表性),于是他们以一首林彪语录被改为四一四战歌为藉口,于十二月初下令通缉四派总部六名委员,其中一人被抓。 (5) ◇ 四、兵团的建制 兵团的领导机构和组织建制是在一九六六年底至一九六七年初逐步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兵团的正式领导机构是总部委员会,蒯大富、韩银山、鲍长康、马小庄、刘才堂、陈育延、陈继芳、任传仲、王良生任常委,后来是四派领导人之一的孙怒涛曾任过常委。除韩银山为原行政处干部,全部常委皆为在校学生。在一九六七年六月之前,至少在团派与四派真正形成对峙格局之前,这一总部实际上临时负责清华大学的日常领导工作。总部下辖总部办公室、作战部(又称一部)、政治部、后勤部等常设部门,每一部门都由其核心组负责领导工作。总部办公室设有秘书组、电话组、常务组、资料组。作战部设有对内作战部和对外作战部,前者辖部队办公室、发放组、保卫组、三办(专案)、斗蒋兵团、大行动组、大批判组等;后者辖办公室、社会调查组(又称动态组,分为一动“兵团动态”、二动“校内及四一四动态”、三动“首长讲话及北京动态”、四动“中学动态”、五动“运事动态”、六动“国际动态”六个小组)、全国联络站(办公室、资料组、东北组、华东组、中南组、西北组等)。政治部设有办公室、宣传部、学生工作部、教工工作部、二办(干部办公室)、组织部等。后勤部设有办公室、科技组、财务组、生活组。根据情况需要,兵团还设置一些应急机构,如文攻武卫指挥部、“罗文李饶”专案组、吕应中专案组、斗批改联络站、遵义学习班(学生学习班分部)、平型关学习班(干部学习班分部)、战地宣传队等。 兵团的组织建制是把各系、处等单位按军事编制划为○一至十五部队(一度扩为二○部队),各部队由若干战斗组构成。这些以革命术语或红色词句(如“契卡”、“刺刀见红”、“指点江山”等等)命名的战斗组由人数不等、关系相对松散而志向相同的成员组成。兵团的群众性组织主要有以学生为主的廿八团、以职工为主的“清华大学革命工人造反总司令部”(工总司)等。 兵团的宣传机构有《井冈山报》编辑部、井冈山广播台、前哨广播台、井冈山通讯社、井冈山杂志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等,主要由兵团宣传部负责。兵团在不同时间、不同范围出版发行的刊物有“井冈山报”、“井冈山杂志”、“井冈山通讯”、“文化大革命简报”、“学习资料”、“理论批判”、“整风简讯”、“大字报选”、“内部资料”以及各动态组的有关动态等。这些刊物是由兵团总部的不同部门主办的,其中有的刊物不仅信息量大、选题广、而且在当时的北京及外地颇有影响。如,刻板油印的“井冈山通讯”在其发行的一年半左右,共出版了近千期,而且往往是一日数期,内容包括内到外、中央兼地方、工农商学兵几乎各界的文革情况和动态。这些刊物表明,兵团重视信息情报的收集、整理工作,特别重视当时中共中央领导人及有关负责人的讲话、指示,力图通过自己的刊物所造的舆论声势来加强自己的形象和影响;进而还表明,兵团在建有较健全的政治、宣传等机构的同时,也拥有较发达的、辐射全国的情报机构,这在当时的群众组织中是极为少见的。无疑,这些刊物对于了解和研究清华以及全国文革初期的历史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四一四的领导机构和组织建制是在“四一四革命串联会”核心组之基础上,于一九六七年五月底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四一四由其总部领导,总部委员有沈如槐、孙怒涛、陈楚三、刘万璋、汲鹏、宿长忠、张雪梅、蒋南峰、李秀芙、傅正泰、谭浩强、任彦申等五十四人。四一四总部下辖总部办公室、作战部、干部办公室、宣传部、组织部、保卫部、干部参谋组、斗蒋作战部、政治部、行政管理总勤务站、斗批改办公室以及后来的文攻武卫总指挥部。作战部设有第一作战部(负责北京及校内)、第二作战部(负责大批判)、第三作战部(负责全国,辖办公室、资料组、军事组、东北组、华北组、华东组、中南组、西北组、西南组)宣传部设有动态组、简报组、广播台、报纸编辑部、发放组。四一四总部尽管在规模上小于团派总部,但是它十分重视基层建设,在基层单位共有十二个部队(亦称01—12支队)和较完整的分部机构。四一四的群众组织主要是以学生为主的东方红战团和以教工为主的二七战团。四一四最盛行时期自称有七千人。 四一四在不同时间、不同范围出版发行的刊物有《井冈山报》、《四一四战报》、《情况简报》、《井冈山参考资料》、《大字报选》、《清华四一四通讯》、《教革》、《联合风暴》、《满天红》、《重要文件》等。这些刊物在创办时间上晚于团派刊物,在选题范围、信息含量等方面也难与团派刊物平分秋色。在报导有关校外文革情况时,两派刊物常常雷同。只是在涉及到清华文革形势和两派歧见时,两派刊物才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两派愈是到了后期,愈是利用各自刊物尽其所能地抨击甚至诅咒对方。实际上,两派刊物是“互补的”,即在一方的偏颇处可发现另一方的特色。若要“解读”整体意义上的井冈山兵团史和清华文革初期史,这种互补性是不能忽视的。 ◇ 五、几点评价 (1)兵团的历史证明,文革初期的群众运动是中国共产党最难以驾驭的运动,群众组织(包括造反组织和保守组织)远不是党的群众组织。它们本身既是自发的,更是自觉的;既是疯狂的,更是理智的;既“发祥”于党的谋略,更超过党的约束。党的斗争由非党的群众组织充当其主体和动力,并变为群众运动,这是文革初期历史的、必然的“二律背反”,也是整个文革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不可化解的矛盾症结。 (2)兵团的消亡标志着文革初期造反派组织和个人在整体上的衰落,变本加厉的夺权,更主要的是旷日持久的内讧和武斗,使得造反派组织和个人不可能适时地把其兴起的社会动荡转变为社会稳定。他们把旧体制打倒了,但却没有也不可能建立起新体制。以兵团为大纛的整个造反派的使命和作用一九六八年秋濒于结束,文革进入一个新阶段。兵团的历史角色在于演出了一幕不是“革命吞噬革命者”,而是“造反吞噬造反者”的闹剧! (3)兵团的经历所呈现于后人的是难以计数的大会、游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标语、激情奔泻、内容枯燥的战斗文体,呼天喊地的声讨和蛊惑,如火如荼、近无人性的武斗,风卷如席的绑架、抄家,对敌手无所不用其极的举措,而自身既有文过饰非、言行不一的劣根,也有唯我独尊、唯我独革的恶习,更有追逐功名、嗜权如命的丑态…。略过这些,笔者要问∶兵团的成员作为当时中国最敏感、聪慧、自视为最具有社会义务感和历史责任心的青年学生,他们最缺乏的是什么?恰恰是现代意义上的人文精神! (4)兵团与其说是一个红卫兵组织,莫如说是一种红卫兵运动。红卫兵组织作为文革中的青少年组织虽然延续了十年,但红卫兵运动实际上只有两年左右的历史。这种红卫兵运动尽管按照自上而下的政治指令来进行自下而上的政治扫荡,试图为青年寻求一条变革社会而实现大写的自我途径,但它从未摆脱专制及专制主义的羁绊,本身恰恰就是这种专制及专制主义的社会文化的二元怪物,即:在思想上,它是一种反独断主义的独断主义;而在政治上,它是一种反极权主义的极权主义。它似乎成了六○年代末青年一代反抗社会、拒绝权威的破灭了的神话或偶像。红卫兵运动既把大批判、大武斗、大拒绝之火引向社会和人民中间,又把分裂和灭亡之火引向自身,它在企图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历程中走进了自我异化的归宿。兵团在诸多方面给我们留下无穷的思索。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