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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报报”:恶搞台湾政治二十年
时间:2011-03-14 来源:南都周刊2011年第6期 作者:张铁志 被查看:

 

 

在台湾政治史上,有这么一个牛逼的牛皮事件。

 

1993年年底县市长、国民党籍宜兰县长候选人张军堂被指控伪造外国博士学历。《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给我报报”专栏出现一篇文章,声称张军堂的博士学位的确是真的,因为其在美国的指导教授威廉·霍华来信证实张是他的学生,并且说张军堂的博士论文题目是“犀牛皮移植到我脸上法律效力之研究”。这个明显是讽刺搞笑的文章,竟然让国民党县党部主委杨吉雄大为欣喜,公开向群众宣称《中国时报》证实了张军堂的国外学历。于是,这件事成为台湾选举史上的大笑话,也成为“给我报报”的辉煌战果。

 

1990年,前中国时报纽约新闻中心记者冯光远与好友李巨源,因为喜爱美国深夜脱口秀的政治嘲讽或谐讽(parody)风格,因此成立了“给我报报”,以假新闻方式来嘲讽时事。

 

那正是台湾的后解严时期,旧的权威与秩序正在逐渐崩解,政治开始卸下神圣不可侵犯的外壳,一切新的可能正在爆发。但是,当大部分颠覆性力量都是用冲撞与批判的方式时,“给我报报”却采取了引人发噱的嘲讽手段。

 

而且他们不只是玩文字,也尝试各种媒介。例如在1994年,他们在诚品书店以剧场方式呈现“给我报报”;也曾经制作过电视节目,由冯光远饰演一个叫做“徐玖经”的假新闻主播;冯光远甚至拍过电影《为人民服务》,让徐玖经竞选“总统”(冯光远是李安电影《推手》的编剧)。他们还和台湾的政治时事刊物《新新闻周刊》合作,让一期《新新闻周刊》整本都是假新闻,内容是台湾被北京统一了,所以封面“新新闻”三个字是简体,内容则都是歌颂北京的新闻。这也是台湾媒体上的创举。

 

这几年他们则在《壹周刊》上刊登以性为主题的搞笑漫画,并且在2009年开始以剧场方式固定演出。

 

在今年一月初,“给我报报”在诚品书店以小剧场方式庆祝了他们的“精彩二十”(用“精彩”,是因为台湾政府用“精彩一百”的口号来纪念今年“中华民国一百年”)。内容包括讽刺台湾最近当红的议题“植入性营销”、职业棒球赛打假球和其他与时事不直接相关的幽默讽刺剧。

 

“给我报报”二十年,其实就是台湾民主二十年。当年,政治讽刺还是少数人的颠覆性行为,如今则是网络上充斥着各种网民的恶搞,甚至有新名词“kuso”专门指涉这种现象;电视节目如《全民大闷锅》的政治模仿秀则受到高度欢迎。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虽然任何权威都可以被嘲弄,但是更多的戏谑只是和时代的虚无相互喂养。

 

冯光远和“给我报报”则不只是要恶搞。他们其实有一套清楚的古典价值信念,如民主、人权和新闻伦理,然后在这个价值上去戳破政治人物和新闻媒体的虚假和伪善,同时让你发笑。

 

另一方面,一般人对政治的热度也逐渐消失,不论是因为民主政治的平庸性,或者主要政党不再能激起人们的热情。所以“给我报报”的主题也从十多年前的政治中心转向更多元的题材。

 

真正让人想不到的是,二十年来“给我报报”不知嘲讽过多少政治人物,但最近两年台湾的政治人物似乎开不起玩笑了:两个国民党立委和一位在文章中自称是“高级外省人”的前官员都对“给我报报”提出控诉。其中两个官司冯光远都获胜,另一个官司却在“给我报报”办完二十周年的演出后,被检察官以加重诽谤罪起诉。控告人是被媒体拍到有婚外情的国民党立委吴育升,而冯光远只不过是和一位漫画家合作以漫画讽刺他。

 

显然,台湾威权不再,政治更加平庸与日常化,但掌握政治权力者的虚假和封闭却仍然坚硬。所以“给我报报”还是会继续用讽刺、嘲弄来拆穿他们的假面。

 

冯光远说,他为了捍卫言论自由,即使坐牢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不愿看到台湾的民主倒退。

 

 

专访“给我报报”灵魂人物冯光远

 

如果连马英九都不敢碰,不要跟我说这是政治讽刺

 

南都周刊:当时怎么会想到创立“给我报报”?

 

冯光远:我当时在纽约和朋友李巨源对美国《Satuday Night Live(周末夜现场)》这套parody(谐讽)的东西很有兴趣,因为巨源在美国长大,对这套东西很熟悉。1990年时,我在中国时报纽约新闻中心时,当时杜念中和郭崇伦在那边,他们了解parody的概念,所以很支持我们试试看,建议我们开一个专栏针对新闻写一些开玩笑的东西。

 

等我回台湾后,我就去找王健壮想在《新新闻周刊》开专栏,他马上就答应。“给我报报”开始建立影响力其实就是在《新新闻》时期。所以我在“给我报报”二十周年的表演结束后,特别公开感谢健壮。他很了解我们的东西是看起来虽然像是恶搞,但背后的底蕴是很深的。19948月,《新新闻周刊》跟我们合作做了一期整本假的《新新闻周刊》,就是假设北京收服台湾。parody玩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也真的可以了。

 

后来我们开始转向电子媒体和网络,例如从大约1999年开始发电子报,一直到现在,一直有固定的编辑和写手。《壹周刊》出来后也来邀我们,于是我们开始用漫画来呈现。

 

“报报”玩到现在,我们尝试过各种形式:电视、电影、剧场。这次在诚品书店演出,我希望的是让“报报”和新生代演员结合。美国《周末夜现场》就是成为喜剧演员的摇篮。我们不是闹剧,我们比较注重对话和概念,而不是耍嘴皮子。

 

我希望组成一个班底,专门做parody,因为台湾的搞笑文化很缺这种东西。如果我们以后再加入音乐,会更丰富。

 

南都周刊:“给我报报”的核心关怀有改变吗?

 

冯光远:有一点改变。以前我们大部分是玩政治,但坏蛋还是坏蛋,坏蛋的方法也都差不多,所以我们后来开始玩越来越多生活面、娱乐面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也是可以玩出深度的。只有我们这批人,不论是我这个第一代的“报报”作者,或者我们里面现在的年轻人,才会去聊这个。

 

现在其他所谓政治讽刺的东西,尽管打的是政治讽刺的旗号,但如果连马英九都不敢碰,不要跟我说这是政治讽刺。

 

南都周刊:那你怎么看《全民大闷锅》这种电视节目?

 

冯光远:模仿秀是parody的其中一种,但毕竟只是整个parody中的一小部分。他们现在都缺乏原创的东西。我们不做模仿秀,是因为模仿秀已经做到太泛滥的地步。文化的东西不能每天重复,模仿秀只是化妆成这个人和化妆成那个人的差别。你看《周末夜现场》也有政治模仿秀,但那只是偶一为之。不像我们这边是所有人都可以被模仿,目前只有一个人不敢碰:马英九。这其实是违反了parody的基本精神,parody就应该去嘲笑当权者,嘲笑“总统”。

 

南都周刊:“给我报报”创办时的1990年,是台湾刚解严时期;二十年过去,台湾也经过两次政党轮替,你觉得“给我报报”的角色和对台湾社会的意义有何不同?

 

冯光远:解严是因为有太多前辈付出他们的青春和鲜血,所以才能让“给我报报”这样安心地恶搞,这是华人世界从来没有的东西,只有在民主社会中才有。

 

但现在我很遗憾地说,过去这两年马英九上台之后,我们连续接到三个官司。这是莫名其妙的,这些人都是可受公评的人物,而且他们告我们的方式都很可笑。现在我们已经赢了两个官司,只剩吴育升的官司,但我想我们一定会赢。

 

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是民主的好处,所以我们绝对要好好保护这种言论自由的环境,不能让大家重回恐惧。我如果因此坐牢,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已经和我女儿说了,爸爸可能会去坐牢。如果我输了官司,即使可以缴罚金,我都绝对不缴,宁愿坐牢。为了言论自由坐牢,我觉得是我人生的骄傲。这是受到台湾民主前辈的启发。

 

南都周刊:关于吴育升告你的案子,现在检察官确定以加重诽谤罪起诉你,你有什么感想?

 

冯光远:其实我坦荡荡,我甚至一直在等这个官司,虽然要让司法判定台湾有parody和政治讽刺的空间实在很可笑。

 

当年台湾的民主前辈去街头冲撞被打被抓,所以现在我被关也甘愿。我们不能让这些权贵觉得言论是他们控制的,不能惹到他们。我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台湾民主自由走到这种地步,绝对不能走回头路。

 

(责编:Y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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