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下午，北京街头，50岁的陈卓和58岁的梁民振整了整警服，一人手持材料，一人手持警官证，摆好姿势让一群记者拍照。他们均为山东郯城县警察，分别从警21年和34年。

　　此前，二人多次以接访者的身份，劝导上访者“跟我们回去问题就能解决”。现今，他们成了上访者，接访他们的，则是关系要好的领导和同事。

　　在北京信访洪流里，坚持正装上访的两名警察自然成为一个焦点，他们遭多方斥责“有损警察形象”，但两警每每反击：“我是警察，不穿警服，穿什么?”

　　警察房事

　　郯城县位于山东省的最南端，隶属于临沂市，是沂蒙山区的一个平原县。

　　2005年，郯城县看守所搬迁他处，留下了一块37.5亩的土地。郯城县公安局准备在此筑楼，并按成本价出售给本局民警。

　　彼时，郯城县城的房价为每平方米1400元左右，而成本价是1000元。每房可省5万元的算盘打下来，先后有363名警察，按照职务、级别和警龄的差别，选购了不同户型。

　　小区的开发商为郯城县永利置业公司，郯城县公安局提供土地，除住宅出售给民警，门面房由开发商销售。

　　前期费用以集资方式募集，按照户型，民警以每户6万元到8万元交纳集资款。至2006年3月，1500万元集资款全部收齐。

　　郯城县公安局为其取名“檀都景苑社区”，谐音即为“郯都警员社区”。

　　2009年5月，该社区主体工程完工，但开发商将房价提高到每平方米1350元，当初公安局“成本价、零利润”的承诺已无法兑现。

　　已交纳过集资款的民警不得不接受这个房价，因为公安局限定需交清余款才能分房。

　　此前，郯城县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大队副大队长张霞一直举报该局局长孙某，并罗列其“非法侵占赃车、贪污公款、变卖国家资产变相贪污、违规集资建房、打击报复”等八宗罪。

　　是年7月，一份《15名中层干警集体举报山东一公安局长》的帖子在互联网上流传。随后，《新京报》等媒体报道这一事件，山东省公安厅会同临沂市纪委、临沂市成立联合调查组奔赴郯城。同年11月，孙某调离郯城转任另一个县。

　　此时，“檀都景苑社区”准备交房，开发商又将房价涨到1500元至1700元。有民警认定此系前局长“遥控指挥”所致。

　　接着，裂缝、漏水之类的质量问题频频出现，对前局长举报的人数日渐增多，签名者现已达41人。联名信由此前的“八大罪状”聚焦为“借集资建房大肆侵吞民警血汗钱”。

　　老民警陈卓、梁民振和曹亚林被推举为上访代表，专门负责到省市县及北京有关部门上访。

　　记者掌握的举报材料中，在职的中层以上干警17人，其余皆为原任派出所长等职务。41人，鲜见年轻干警的名字，签名者绝大部分为已内退或即将内退的老民警。

　　闹心上访

　　陈卓1989年进入郯城县公安局当警察，曾任黄山派出所所长，后调任治安大队，警衔为三级警督。梁民振入警则可从1976年算起，他曾是西关派出所所长，51岁内退后一直待在巡警大队，也扛两杠一星警衔。

　　二人不解，与“檀都景苑社区”同期建设的检察院小区，简单装修后的价格是每平方米1320元，而他们的毛坯房却多出了近400元。

　　现在，费县也在为民警盖小区，均价是1100元，相邻的苍县公安小区也是按1100元出售给民警的。

　　干了34年警察的梁民振，月薪2400元，老婆下岗，孩子待业。140平方米的房子比最初要多出六七万元的开支。

　　房价第二次上涨后，40多名警员曾一起找开发商理论，但开发商让找公安局，公安局又让找开发商。

　　据传，郯城县公安局一位党组成员新房楼板出现手指粗的裂缝，同开发商多次交涉无果，其子遂带人坐在售楼部打牌，见有人问询便大叫，“这房子裂缝能伸进手指头。”

　　据称，局领导很快找其沟通，“你要是也反映这个问题还不乱套了。”

　　已有近三分之一的民警将房屋转手，有藉此赚钱的，也有认为“涨得太离谱”的。

　　陈曾尝试通过私人关系举报，某部门一领导对他说，这与程序不符，最好逐级上访。

　　陈卓最先找郯城县纪委反映，未见回复，遂去临沂市纪委，纪委称得找公安局，临沂市公安局此后又杳无音讯。

　　陈等警察去了山东省纪委信访室，接待人员登记完材料就让他们找公安厅。

　　今年8月，陈卓和梁民振来到了山东省公安厅，“因为要见厅领导，我们特意穿了警服”，山东省公安厅又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一个月后，陈被告知，此事已全权委托临沂市公安局调查处理。

　　尴尬相逢

　　9月14日，陈、梁及民警曹亚林开始了他们的北京之旅。

　　次日上午，他们三人一身正装出现公安部门口，信访接待室一位值班人员上前搭讪：“你们是不是来接访的?”

　　陈尴尬，说：“我们不是接访的，我们是来上访。”值班人员愣了好久。另有两名警察走来，一位年轻的警员冲他们喊：“你们怎么能穿着警服上访?太有损警察形象了!”

　　吵嚷间，留驻北京接访的临沂市公安局治安支队一张姓领导赶来，见面就对陈半开玩笑：“到公安部来上访，不怕把你们警服撕了?”

　　陈说，“要撕警服我就揍他，他要还我手，我就住医院不走，直接就告公安部。”

　　同张一同前来的还有常驻北京接访的郯城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教导员尹建民。尹和梁振民曾在预审科共事十余年，一直笑而不语，尹也是一名购房者。

　　当晚，郯城县公安局指派副政委潘新生、纪检书记叶生伟，及治安大队和巡警大队的两位负责人接访，同来的还有花园派出所的所长，这个所长是赴京上访者曹亚林的妹夫。

　　接访者不是上访者的领导、同事，就是亲戚，场面极为尴尬。

　　治安大队副大队长王亚坤来时腰已扭伤，属“带病接访”。王说，“你们好意思让我交不了差吗?”

　　翌日，三人原打算再去中纪委上访，但接访的五人坚持“你们上哪儿我们跟到哪儿”，只好作罢，跟着接访者返回山东。

　　“接访的这几个人也买房子了，也很闹心。”陈说，“一个接访的民警还悄悄说，如果不是怕丢饭碗，他真想跟我们一起上访。”

　　陈回来后被领导谈话，“要求注意影响”，陈反问领导的房子多交了多少钱，领导说“我也多交六七万，能怎么办”。

　　这次上访让陈等成了郯城县公安局的谈资，经常有人找他们打趣：“上访的效果怎么样?”

　　陈答：“都被你们接回来了还能怎么样?”

　　善意提醒

　　“上访未遂”让陈耿耿于怀，十一长假后，他和梁振民再次来到北京，曹亚林因身体不适未能同行。

　　二警察吸取了上次上访教训，预先找了一群记者陈情。“我们实在没办法，去县里反映县里不问，到市里反映市里不问，到省里反映省里不问，到北京就把我接回去了，没一招有效的，只好求助媒体了。”

　　有媒体刊发了报道。

　　11日，陈、梁二人赴中纪委上访，中途被郯城县公安局的3位领导追上，5人当天下午乘火车到了济南，又被郯城县公安局的专车接回。

　　13日，郯城县公安局局长王行军将陈卓找去，双方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谈话。王在第一次接通记者电话后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断，遂后多次拨打，均无人接听，谈话详情尚无法确认。

　　两警察穿警服进京上访已在山东造成震动，山东省公安厅高层致电临沂市公安局过问，外传，北京方面也注意到了此事。

　　目前，“檀都景苑”正加快修补有质量问题房屋，尽管修补从陈上访之始业已展开。

　　郯城县公安局解释，开发商找人核算过，1700多元的房价就是成本价。但陈质疑，相邻两县民警住宅的均价都是1100元，郯城建房的成本价怎么会如此之高?

　　陈一直坚称自己是在为363名警察业主讨说法，因为363名郯城民警一共多掏了2100万元的房款，他要搞清楚“民警的血汗钱到底弄到哪儿去了”。

　　但去年郯城县公安局前局长孙钦刚回应《新京报》称，“有些人是因为违纪被处理的，心怀不满告状。”

　　孙称，张霞是因违纪执法被降级对其举报，陈卓任派出所长时因违纪被免职，现是一名普通民警。

　　现在，孙的两部手机一直拒接，尚无法知晓其有无最新解释。

　　令上访警察梁民振沮丧的是，他和陈卓在任派出所长时，曾多次被派到山东省会济南和临沂市接访，劝导上访者“相信当地能妥善处理，跟我们回去问题就能全给解决”。

　　现在，他们自己成了上访者。接访的人也告诉他们说，只要回去问题就能全给解决。但梁说，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人调查举报是否属实，接访不能光接回来就完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