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穆巴拉克有能力让埃及人不再把自己看成是阿拉伯人,而只是埃及人,将本国精神世界的明祖变更为法老而不是先知,穆巴拉克的统治能否维持便只是一个共和国是否可能存在终身总统的问题。可惜穆巴拉克用了30年时间也没做到这一点——他也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埃及总统穆巴拉克辞职下野,离开开罗躲到了旅游胜地沙姆沙伊赫。对于以色列来说,这座城市可能象征着和平,而对于加沙地带的哈马斯以及众多同情他们的埃及穆斯林民众,这个地方却可能意味着叛卖。 无论怎样,沙姆沙伊赫不太可能成为前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的归宿——被赶下台的统治者还能在自己的祖国颐养天年的事情曾经有过,但肯定属于极特殊案例,如罗得西亚(现在的津巴布韦)的白人种族政权领袖史密斯。穆巴拉克的政治生涯已经终结,如果他有机会流亡海外,他会去哪里呢? 有一个出人意表的选项,其实去以色列是可以考虑的,毕竟穆巴拉克为保证以色列的安全做出过巨大贡献,就在2010年3月,他的部队还曾用武力阻止埃及民众向被封锁的加沙运输粮食和药品,冲突造成了一名埃军士兵死亡。特拉维夫当然应该对这样一位不惜用自己士兵的鲜血保卫以色列的穆斯林领导人心怀感激。佩雷斯总统在几天前公开赞扬穆巴拉克是“为和平做出巨大贡献的人”。以色列人的态度肯定是真诚的,但话说得肯定也非常不是时候。对于全世界所有穆斯林政治家,特别是阿拉伯政治家,恐怕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人愿意将以色列的奖状公开挂在墙上。 当然,考虑到埃及和整个阿拉伯穆斯林世界的政治现实,穆巴拉克逃往以色列的可能性不会超过他移民火星。这个选项只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然而这个玩笑的背后却是埃及令人感慨的政治现实——穆巴拉克的垮台很大程度上正是他的以色列政策的结果。或许是一个苹果打倒了突尼斯的本·阿里政权,其他的某种水果可能也会让阿尔及尔的大街上弥漫着令人紧张的空气。但让埃及民众更加难以容忍的则是开罗政权30多年来对以色列在巴勒斯坦所作所为的听之任之甚至纵容支持,情况与埃及类似的则是以色列的另一个邻国约旦。 利比亚和叙利亚可以成为支持 强化外交政策因素对当前地中海沿岸阿拉伯各国局势影响作用的分析模式的两个证据。两个国家和埃及、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最大的差别,其实不是在执政者的统治时间长短,也不在各自国家中产阶级的月薪能买得起多少面包,而恰恰在于他们和包括以色列在内的西方世界之间的关系。利比亚至少在言论上是不喜欢以色列的,而叙利亚则是美国钦点的“捣乱分子”。的黎波里和大马士革的市民生活或许并不好过突尼斯和开罗,但至少这两个国家人民的自尊心没有遭受挫折,他们的阿拉伯民族认同和执政者的对以色列政策没有陷入矛盾。 埃及的全称是阿拉伯埃及共和国,国名的命名原则实际上体现的是一个国家的合法性来源。倘若埃及的名称只是埃及共和国,那么穆巴拉克亲近以色列的行为则只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外交政策而已,亲近以色列和亲近埃塞俄比亚并不会有什么区别。但问题是埃及是一个阿拉伯共和国,也就是由生活在埃及这块土地上的阿拉伯人组成的共和国。建立在阿拉伯人基础上的属人身份认同要比建立在埃及地域基础上的属地身份认同更加重要。这就意味着埃及必须是阿拉伯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阿拉伯的事业至少不能排在埃及的事业之后。在阿拉伯世界整体利益和埃及作为一个国家的利益不产生矛盾的时候,埃及共和国的公民和生活在埃及的阿拉伯人这两个身份可以是和谐和一致的,但在以色列问题,穆巴拉克继承自其前任萨达特的政策就使这个国家陷入了分裂状态。 埃及曾经数次和以色列兵戎相见,既是为了埃及共和国的利益——西奈半岛、苏伊士运河等等,也是为了阿拉伯世界的利益——巴勒斯坦。在这种情况下,埃及作为一个国家面临的问题只是能否在战争中获胜。然而数次失败以后,埃及痛苦地认识到在战场上无法取得对以色列的胜利,这个国家所面临的选项就是,要么不和以色列进行战争但也不承认以色列的存在,受益是可以作为阿拉伯世界的领袖级国家,代价则是经济发展无法得到来自西方的支持;要么则是承认以色列,以换取西方的经济军事支持,代价则是背叛巴勒斯坦人,成为阿拉伯世界的“叛徒”,在阿拉伯事务上将主导权拱手让给更加坚定的反以色列国家——叙利亚和伊拉克在20世纪80年代的阿拉伯事务权重增加即是源自于此,在国内则使得政府成为民众发泄怒火的对象。开罗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消灭穆斯林兄弟会却始终不得其法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穆巴拉克怎么可能消灭得了一个要支持巴勒斯坦解放事业的草根穆斯林团体呢? 穆巴拉克当年选择继承萨达特的政策和以色列保持和平,甚至为了这个和平不惜配合以色列试图绞杀哈马斯,作为埃及的领导人,穆巴拉克的决策并不缺乏理性。经济收益是显而易见的,此外,哈马斯所代表的草根力量也很不受想把埃及大好江山变成私家庄园的总统待见,借以色列之手打掉这支阿拉伯世界的改革力量未尝不符合穆巴拉克的家族利益。然而问题在于,穆巴拉克实际上是生活在埃及的阿拉伯人的领导人,这一身份使得他所有在以色列问题上的利弊计算都选错了方向。 倘若穆巴拉克有能力让埃及人不再把自己看成是阿拉伯人,而只是埃及人,将本国精神世界的明祖变更为法老而不是先知,穆巴拉克的统治能否维持便只是一个共和国是否可能存在终身总统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阿拉伯世界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百世难见的稀罕事儿。可惜穆巴拉克用了30年时间也没做到这一点——他也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于是,一个苹果蹦蹦跳跳地将火星从突尼斯带到了埃及;于是,一个30年来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政权顷刻间土崩瓦解;于是,一个80多岁的老者不得不在垂暮之年考虑何处安身这一令人心酸问题。 假如穆巴拉克最终不得不选择流亡,沙特阿拉伯肯定是优先选项。利雅得曾经收容了那么多失意的穆斯林政治家,多他一个也没什么。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