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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誥烽:菲律宾的崎岖民主
时间:2010-09-28 来源:读者推荐 作者:孔誥烽 被查看:

 

 

菲律宾 的贪腐政治和恶劣治安,举世闻名。该国选举期间经常发生的暴力事件,如果伤亡不多于三数人,媒体都已经懒得报道。去年年底一个南部省长候选人的亲友在记者陪同下,一行几十人乘多部汽车从老家出发到省会登记参选,结果车队中途被100名相信来自竞选对手家族的武装人员绑架。最后候选人的妻妹与同行记者50多人被屠杀,弃尸荒野,有的更被强暴、斩首、肢解。

 

通过这些恐怖桉例,我们不难想像笼罩当地社会的戾气有多大。想深一层,如果菲国的政治清明一点,人命得到多一点保障,经济还会那麽糟吗?那麽多教育程度不低的年轻人,还要离乡背井跑到别国当家佣吗?那麽多妈妈还需要将自己孩子享受不到的照料转让给我们吗?菲国政治社会危机的受害者,其实每天都在我们眼前,早已成为香港社会的一分子。

 

菲国乱局始于小圈子假民主选举

 

港人无辜遇害,令我们切身体会菲国管治失效的可怕。可惜的是,在新旧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下,我们最初的悲愤,并没有多少转化成更普遍的人道关怀和理性思考,反而异变成更狭隘的、人民对人民的民粹怒火或冷嘲热讽。有人说要辞退菲庸、有人主张以经济制裁惩罚菲国。有艺人更说「既然有外国人做人质,必须以人质安全为首要」,那是不是说如果人质是本地人,便不用以人质安全为首要呢?

 

菲国政府是需要谴责的。在谴责之馀,我们是否也应该暂时让心境平静下来,了解一下身边菲籍朋友家乡的乱局,究竟因何而起?

 

菲律宾人民在1986年通过和平革命推翻了马可斯的专制统治,一度成为亚洲民主化的先锋。现在菲国政府无能不堪,治安恶化至此,以后肯定会有不少人引用菲律宾的例子,重弹民主致乱的老调。但回顾历史,菲国的乱局,其实与革命后的民主体制无关,而是始于美国殖民时期的小圈子假民主选举。

 

菲律宾在19世纪被西班牙统治时,县级地方政府由本土庄园主等精英互选产生。19世纪末西班牙人为了加强殖民政府效率,企图收回地方政府的自治权和财税权。长期把持地方政府的地主豪 强不服,于是纷纷起义,推翻西班牙统治。但这些豪强在1898年成立菲律宾共和国后不够一年,美西战争结束,战败的西班牙竟将菲律宾转让美国。本来已独立 建国的豪强拒绝再次被殖民,对登陆美军作激烈抵抗,最终被残酷镇压。

 

美国殖民者平定起义之后,积极安抚地方豪强,承诺只要他们接受美国治权,即可与殖民政府分享权力。美国更发明了「导修殖民主义」(tutelage colonialism)的概念,声称美国管治菲律宾,为的是引导菲人慢慢建立民主制度,假以时日达至全面自治、终极普选。

 

豪强政治网络代代相传

 

美国殖民者同时强调菲律宾并未具备实行普选的条件,而民主发展,又必须按当地实际情况循序渐进,不能一步到位。故此殖民政府在20世纪初引进县级和 省级首长、议会与全国国会的选举时,将选民资格,严格限制在下级政府的「民选」公职人员和其他受过高等教育并坐拥巨富的上层精英之内。省长选举的选民,有时可以少至500人。所有候选人,当然也须获得美国殖民者的认可与祝福。对这种少数权贵与下层议员选举上层议员、首长,并由母国在幕后操盘的选举方法,见惯功能组别与大选举团的香港人,应该感到十分亲切。

 

这种小圈子选举,在菲律宾实行了近40年。有资格参与选举的豪强,在历次选举中慢慢结成盘根错节的庇荫--附庸(patron-client)网 络,小豪强票投大豪强,大豪强当选后则将垄断事业牌照、政府合约、官位等公共资源分给小豪强。豪强的政治网络通常都由他们的子孙继承,代代相传,形成豪强家族。豪强间时而因分赃不匀或选举协调失败而大动干戈。久而久之,各大家族均自行组建私家军,割据一方。

 

美国在殖民统治后期,一步一脚印地增加菲国的民主成分,慢慢扩大各级选举的选民基础。这等龟步改革,给予豪强充分时间将其原有的庇荫--附庸网络向 下伸延,以适应愈来愈庞複的选举游戏。到二战结束后菲国独立和实行普选时,各大豪强,已通过层层中间人,架起覆盖至社会最底层的庞大庇荫--附庸金字塔, 立于不倒之地。豪强在每次选举中的买票成本增加,他们掠夺公共资源的胃口,也就变得更大。19501960年代每届民选总统积弱,没有一个能驾驭地方豪 强、建立强而有效的中央政府,并非没有原因。

 

公民行动党短短十多年发展神速

 

马可斯在1972年宣布戒严,建立独裁统治,除了是要集大权以剿灭共党外,彷效1950年代台弯与韩国 经验建立威权中央、厉行土地改革、剷除豪强势力,本来也是他的初衷之一。但他还是敌不过土豪的抵制,无功而返,最后只集中精力搜括国库,累积私财。1986 年人民革命恢复了民主选举后,仍拥有庞大庇荫--附庸网络和自主武装的各地土豪,即重施故技,操弄选举,将马可斯家族交还出来的国家机器瓜分,化成他们的私人提款机,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这并不代表1986年的人民革命是白革了。革命至今,菲国的言论和结社自由怎说也比戒严时代进步。这个言论和结社空间,让无数无惧权贵威吓的社运组织者,支撑起一个充满活力的公民社会。在传统豪强家族的统治下,这个公民社会一直被排斥在政治权力之外。有见及此,一群从1986年革命一路走来的公共知识分子和劳工、妇女和外佣等团体在1998年成立公民行动党(Akbayan Citizens' Action Party),积极参选,企图从贪腐集团手上夺回86年革命的果实,归还人民。他们在短短十多年发展神速,在今年国会大选中获得超过100万票,夺得两个议席。该党的其中一位众议员,正是世界知名、一辈子为发展中国家的公义与和平而奔走的社会学家Walden Bello

 

菲律宾在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血迹斑斑。该国现在虽仍处在溷沌、黑暗之中,但希望的幼芽,毕竟是顽强地成长起来了。8名无辜受难的香港游客,是菲国那个贪腐、暴力体制的受害者。我们在面对同一个体制下的其他受害者时,就算不伸出援手,是否也应该少一点嘲笑,多一点慈悲?

 

(责编:Y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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