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以降,奥巴马政府进入东亚地区,以近似疯狂的各种军事作为,刻意对中国挑衅,在显无制造争端必要的国际环境中,不得不引发好奇。美国一方面放弃在中欧部署飞弹防御系统,并筹谋由阿富汗脱身,却又栖身到东亚重启冷战态势,是否因应中国崛起的需要感,已经超过反恐? 什么挑衅?美韩军演自然是万众瞩目的,选在黄海这样一个帝国主义屡次入侵中国的历史途径,也许是华府的历史无知(或伪装无知)。但首尔显然是敏感而尴尬的,其间夹杂了对中国不愿共同制裁平壤的几份怨气。 希拉莉又发动南海问题的辩论,并动员东盟(亚细安)国家声援,则有些勉强。不但杨洁篪后来的七点答复中规中矩,动员东盟国家声援恐怕是出于对东盟文化的漠视,或华府的自我中心,除了能给北京一时面子难堪之外,只能提醒旁观者更加好奇于华府的意图。 更敏感的自然是盖茨在新加坡高分贝主张美国对台军售的权利,这既不是法律权利,因为违背了《八一七公报》的承诺,就只能用霸权的惯性(所谓行之有年)与偏好(所谓国家利益)来辩护。则台北以掮客姿态居间整合日本与印度虽然未必完全如愿,想必反射了霸权的思维。 美国的警觉与焦虑 重点不是道理说不说得通,而是情感上美国的警觉与焦虑已经难以遏制,本来对中国的头疼与不满,是国务院官员之间的公开秘密,现在则是美国大战略秘密的公开。中国各界不论是采取谴责辩论,或是晓以大义,或是动之以情的手段,基本上无补于事。 必须将中国视为对手的潜意识已经悸动难遏,所谓新的国际强权崛起之际必然导致冲突的大国间的悲剧,好像是自我证成的预言,促使华府回到冷战格局中找寻自我定位的答案,拾起霸权国家一贯的单边主义,把奥巴马一度带来的和解的气泡戳破,剩下的似乎只是换成黑色皮肤的小布什而已。 面对美国想递出(但还未明白递出)的这一重开冷战的战帖,中国应战与否?这除了势必是新左派与自由派忍不住而必须大斗口角的好话题之外,中国有没有其他不属于在应战与臣服两个范畴内的选择呢?从国际政治的角度来说,还真没有。然而,华府的盲点恰恰在于是从国际政治的角度出发,毕竟那赋予了任何掌有霸权的国家所一定舍不得放弃的地位。 这并不表示除了国际政治角度,就没有别的角度。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别的角度不经意地取代了国际政治角度,才导致霸权国家的疯狂挑衅。这个别的角度不是别的,正是因为要应付冷战思维难以为继的窘况,被霸权国家拿来延续霸权的所谓全球化角度。 全球化容许世界各地不站在国家身份里行动的群体跃跃欲试,有的固然趁机报复,如恐怖主义,但更多的是藉势而起的经济实体与文化群体,他们共同挑战了国家做为垄断一切统治者的剩余意义何在。中国是这样的群体所最想要突破的对象之一,而也是这样的群体获得无限生机的资源所在。 中国应如何应对 全世界华人早就通过全球化打开的管道进行重组,得以在全球化领域中专擅披靡。中国的崛起与其说是北京政府一手主导推动,不如说是民间社会活力爆发的结果。因此,挑战美国霸权的,不是北京以美国为假想敌的外交或军事政策,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政策,而是如火如荼响应以美国为动力的全球化的群体,包括各地藉力使力的华人社群,当然也就包括美国华人、东南亚华人与两岸中国人。 美国出现再冷战的冲动,是在以全球化延续霸权的思想战看似效果不彰后,所出现的直觉反应。全球化在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中前进,长远而言,仍是有利于既有价值的维护,只是这样的霸权不存在于美国的国家身份中,而且其中参杂了说不清的华人性与世界性。如此一来,化解霸权未必非以力取,转而寓抗拒于无形之中,亦即化于美国自身的价值之中。 假如面对冷战挑衅的北京果然揭竿而起,以主权与国家利益之名抗拒美国争霸亚洲,动员已然融入霸权体系的华人世界奋勇应战,企图有所作为,那么冷战时代以国家对抗为本质的国际体系自然死灰复燃。如此的大国的悲剧其实是全球化的悲剧,因为大国借此重生于一时,而全球化则气短于一世,华人也随之成为遭到锁定的对象。 相反的,如果被围堵的中国早就化作多元的经济与文化群体,借力使力如轻烟般飘过了黄海、南海、台海,甚至印度洋与太平洋,则华府围堵的,表面上就只剩下一个想象在崛起中的新霸权的面具,虚幻的中国威胁成为代罪羔羊,实际上华府则是在围堵已经围堵不了的全球化,或根本就是美国自己的价值。这样的再冷战,无非是面对风车的唐吉轲德而已。 至于世人要选择伴随唐吉轲德还是风车,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值得玩味的则是,在全球化与再冷战之间的他们,不论怎么选,选的都还是某种堪称为美国价值的道路,反而最忍受不了这个道理,竟是华府自己。 (作者是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