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吉尔吉斯的革命与反革命

　　在过去一个星期里，吉尔吉斯斯坦（以下简称吉尔吉斯）南部城市奥什发生了暴力事件，大约有180多人被杀（实际人数可能更多），数万人逃到邻国乌兹别克。奥什大约有22万人口，位于吉尔吉斯与乌兹别克的边界附近。现在，暴力事件已经逐渐平息下来，国际援助也陆续抵达。4月份通过革命上台的新政府似乎稳定了局面，它宣称，原定于6月27日举行的宪法全民公决将不会改变日期，临时政府有能力控制局势。

　　三场革命

　　今天的吉尔吉斯的一部分原来属于浩汗国。俄国在1876年吞并了今天中亚各国的土地。在苏联的前期，吉尔吉斯是俄罗斯联邦内的自治共和国。1936年12月，根据苏联新宪法的规定，它由自治共和国升格为加盟共和国。1991年8月，戈尔巴乔夫宣布苏共解散。从8月起，吉尔吉斯与其他加盟共和国先后宣布独立。

　　独立后，原来苏联的吉尔吉斯总统阿斯卡尔·阿卡耶夫继续担任总统。他是一位科学家。在国家独立初期，阿卡耶夫维持了一个多党制的政治制度，国家的经济表现也很好，吉尔吉斯因此被称为"中亚的瑞士"。过了几年之后，为了保护他的裙带关系，维护他们的商业特权，阿卡耶夫转向独裁，镇压不同意见。此后，吉尔吉斯的经济持续下滑，许多人到俄国或哈萨克打工。在2005年2月的选举中，他被指控操纵选举，杂志刊登了他的豪华别墅。民众多年的积怨爆发了。在抗议中，阿卡耶夫于3月逃到莫斯科避难。他在临行前下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开枪。"4月，他在莫斯科宣布辞职。这就是著名的"郁金香革命"，一场没有流血的革命。在前苏联地区，这种和平的权力转移在格鲁吉亚、乌克兰也发生了。

　　领导2005年郁金香革命的是库尔曼别克·巴基耶夫。他曾经担任过总理。在革命中，他以民主与改革为号召，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革命成功之后，他以压倒优势当选为总统。5年后，他重复了阿卡耶夫的命运。去年，吉尔吉斯物价大幅度上涨，他又被指控腐败、操纵7月的总统大选。今年4月6日，爆发了反对巴基耶夫的抗议活动，这次出现了军警枪击示威者的事件，至少有76人死亡。巴基耶夫被指控"组织大规模谋杀"。他逃到白俄罗斯，坚称没有辞去总统职务。

　　推翻巴基耶夫的领导人是罗扎·奥通巴耶娃。在郁金香革命时，她是巴基耶夫的同志，后来一度担任外交部长。当年革命后，她曾说过，如果阿卡耶夫回国，将被大卸八块。奥通巴耶娃说，她的临时政府将履行6个月的政府职能，在此期间，选举产生新的政府，临时政府将在这半年之内修改宪法、选举法和政党法，以符合民主发展的需求。她还说，政府将把水费、电费、取暖费等服务费率降低50％。虽然有奥通巴耶娃的承诺，一些分析家仍对吉尔吉斯的民主前景表示强烈怀疑。

　　如果把国家独立也算在内，在过去30年中，吉尔吉斯有过三场革命，但没有出现过强大的反革命力量。这是因为被革命的统治者被民众抛弃了，他们没有反革命的机会。但是，革命并没有带来繁荣与稳定，反而导致了动荡与暴力冲突。现在，消除动荡的第一步是选举产生一个合法的政府。这是临时政府上台时所承诺的。

　　腐败、贫穷、民族

　　吉尔吉斯是一个贫穷的国家。据报道，这个国家经济的70%依靠中国与哈萨克之间的过境贸易。吉尔吉斯是世贸组织成员，可以享有较低的关税，而哈萨克还不是。巴基耶夫的一个兄弟担任驻中国贸易专员；他的另外两位兄弟分别担任国家保卫局局长、驻德国大使；他的大儿子是国家安全局顾问，小儿子担任主管财政的部长。反对派指责他企图培养小儿子接班，搞君主专政，很可能没有冤枉他。

　　通过革命，阿卡耶夫和巴基耶夫两位总统都成了吉尔吉斯的巨富，他们的家族成员把持了政府的重要职位。不过，贪污腐败只是吉尔吉斯国内矛盾的一个方面。

　　斯大林热衷研究民族问题。他为散布在中亚的各个人群划定了民族成分。乌兹别克与吉尔吉斯两个民族都信仰伊斯兰教，属于突厥语系，两种语言的差别不大。他们在一起生活了数百年，没有民族意识。在中亚最富庶的地区费尔干纳盆地，苏联以民族为界限，建立了三个共和国：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塔吉克。因此，边界线非常曲折复杂。在独立之后，三个新国家为了土地和水源在这里发生争端。这次发生暴乱的奥什就在费尔干纳盆地。

　　吉尔吉斯有近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530万人口。该国的北部比较富裕，南部比较贫穷。乌兹别克占全国人口的15%，主要分布在南部。与游牧民族吉尔吉斯人相比，务农的乌兹别克人更善于经商。收入差距和资源占有差距是民族冲突的重要原因。1990年，在吉尔吉斯从苏联独立出来之前，为了争夺耕地与水源，奥什一带的乌兹别克族与吉尔吉斯族发生过流血冲突，300多人伤亡。由于民族问题、发展失衡问题，吉尔吉斯存在着南北对立，并在革命中显现出来。2005年，巴基耶夫以南方为基地，反对阿卡耶夫；当他在4月遭遇到革命时，他先逃到奥什。

　　巴基耶夫的支持者中有南方暴力集团的头子，他在2005年夺得权力之后，这些人骑着马护卫他。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本月在奥什的骚乱是巴基耶夫家族挑起的。他的儿子出资1000万美元，煽动暴乱，以动摇新政府的统治。遭到暴徒攻击的是乌兹别克人，因为许多乌兹别克人支持新政府。政治阴谋加剧了民族对立。

　　地缘政治

　　与国内的腐败与贫穷相比，外部势力的间接干涉是吉尔吉斯动荡的次要原因，但不容忽视。

　　吉尔吉斯是一个内陆国家，位于东西方交通要道上，丝绸之路经过这里，多种宗教曾在这里传播，多种力量在这里交汇。701年，李白出生在碎叶；751年，高仙芝孤军远出，在怛逻斯被阿拉伯帝国与当地联军打败。这两个地方都在今天吉尔吉斯的北部。高仙芝战败之后4年，安史之乱爆发，唐朝没有返回中亚。被俘的唐朝军人把造纸术传给穆斯林，然后又传到欧洲，加快了文明的步伐。此后，中亚完成了伊斯兰化，并延续至今，苏联的意识形态没有能够消灭和取代宗教。

　　2001年，美国入侵阿富汗，中亚各国的地缘政治变得复杂起来。在吉尔吉斯首都比什凯克近郊，有俄国和美国的空军基地，两个基地相距不远。俄国把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美国的驻军让俄国人感到很不舒服。格鲁吉亚在玫瑰革命之后，与俄国关系紧张，2008年8月，两国发生短暂的军事冲突。俄国感受到美国在它的南部边界的挤压，开始有些小动作。2009年2月，巴基耶夫接受俄国的20亿美元贷款、1.5亿美元的援助，然后要求美国撤离玛纳斯空军基地。谈判之后，美国把基地的租金增加了3倍，其中大部分进了巴基耶夫家族的腰包，于是他又允许美国延长租期。对于小国家的背叛，俄国从来都不能容忍。

　　一般认为，2005年的郁金香革命是美国支持的，推翻了亲俄的阿卡耶夫。今年4月的革命是俄国支持的，推翻了亲美、背叛俄国的巴基耶夫。这个判断基本准确。

　　美俄在吉尔吉斯的争斗是当年英俄"大角逐"的继续。在19世纪中期，俄国南下，与从印度北上的英国在中亚相逢，以阿富汗为核心。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美国支持当地游击队，与苏联展开较量。这一次，两国竞争的场地北移，美进俄退。不过，美国在阿富汗苦苦搏斗，更看重在吉尔吉斯的空军基地。

　　大国争夺这一地区的动因还有资源。据《纽约时报》报道，美国地质学家宣布在阿富汗发现了多种矿藏，价值将近1万亿美元的铁、铜、锂。阿富汗的年生产总值只有120亿美元。他们工作的起点是当年苏联的地质报告，俄国媒体说，2001年美国入侵阿富汗就是为了这些矿。丰富的资源对动荡国家的人民不是一件好事。

　　美、俄在这场较量中还是比较克制的，没有表面化。自4月以来，临时政府领导人多次出访莫斯科，却还没有到过欧洲、美国或中国。在南部发生骚乱后，奥通巴耶娃请求俄国提供军队，俄国没有接受。俄国注重出兵的合法性，注重邀请国政府的合法性，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临时政府对俄国有些失望，他们已经放言说，将重新考虑美国军事基地的问题--他们原来是要赶走美国军人的。

　　在政治中，变化永远是不变的因素。目前很难预测吉尔吉斯今后的发展。一些熟知吉尔吉斯的观察家说，临时政府对民主的承诺不太可信。民主制度需要良好的政治生态环境。在一个腐败、贫穷的国家，建立有效运作的民主制度几乎不可能。但要遏制腐败、改善民生，防止革命，民主却是最有力的工具。这是一个两难处境。

(责编：R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