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承秦制﹐骨子里是秦始皇﹐但阳儒阴法﹐拢取涣散的人心。知识分子交孔夫子管﹐尊儒尊孔是虚拟领导﹐代替活不长的真实领导﹐其效甚好﹔兴立祠畴﹐老百姓交各种祠堂宗族管﹐拜祖﹑愚民﹐抬死人﹑压活人﹐鬼得很。 “大一统”的帝国。“大”是国土大﹐疆域大。“一统”是制度统一﹐政令统一﹐文化统一。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了2200年﹐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王小强曾集中概述了中国古代发达的货币﹑汇兑﹑纸币﹑商品交换和资本经济……是回归重要史实的大手笔﹗他把秦汉以后两千多年的经济制度﹐概括为“小农经济加市场”﹐认为这绝不同于西方的领主庄园式“自给自足大农经济”﹐并远先进于欧洲的封建。不论怎么评价﹐他的理论创新(或可加杨松林的网上激辩)﹐都是对中国的文化历史观的一个重大探索﹗ 无论按欧洲标准还是中国史论﹐秦汉相当于法国“太阳王”时期的中央集权专制民族国家﹐该属于前资本主义阶段。基辛格也说﹕中国的统一领先欧洲两千多年。这以后﹐虽然魏晋南北朝复辟了一段﹐但中国社会中的“封建”已趋式微﹐“大一统”始成定基。[10] 原本是封建制度的“礼崩乐坏”﹐然而﹐按“社会形态说”﹐秦汉﹑隋唐﹑宋元﹑明清却叫“成熟的封建社会”﹐岂不成了“封建社会不封建”﹖ 原本是“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罢封建”大一统﹐倒叫成“封建大一统”﹐岂不荒唐﹖ 大一统﹐利大于弊﹐有利必有弊。文明痼疾﹐腐朽自大﹐高度的文明带来高度的腐败。“抚我则后﹐虐我则仇”﹐[11] 造反有理﹐以暴易暴﹗ 毛泽东好像说过﹐中国的改朝换代﹐要感谢农民起义。而中国的“大一统”﹐则要感谢东夷、西戎﹑北狄﹑南蛮﹐没有这些邻居的压力﹐没有应付“五方之民”的能力﹐就没有中国。 恕我这里又不得不扯上战争和武力﹐包括应对游牧部落“胡未灭”的挑战﹐镇压境内“烧不尽”的野火﹐平息庙堂“吹又生”的廷变﹐侵略﹑劫掠﹑革命﹑暴乱﹑反叛﹑起义﹐无休无止;蛮族大入侵﹑农民大起义﹐没完没了﹗ 统一中国的力量﹐来自无穷的征战。皆知其所害﹐不知其为利之大。战争造就“大一统”﹗ 不战﹐哪来的大一统﹖不武﹐怎会有民族大融合﹑血统大融合﹑文化大融合﹑南北大融合﹖ 历史 — 血流成河﹑泪流成河﹐不废江河万古流﹕中华民族的历史﹐仍是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各民族共同创造融合而成。 战﹑武融合﹐还融出中国的“和文化”﹕从“慎战”﹑“不战”﹑“全胜”﹐到以战促和﹑和而不同﹑知和而和……充分反映出战争与和平的辩证规律﹐创造出只有中国才特有的战争理论﹐举世赞赏。 对我们今天提倡的“和谐”﹑“和睦”﹑“和平”﹐老外总吵吵不理解﹑“不透明”。而对任何中国人来说﹐“以和为贵”﹐于脑于心﹑实实在在﹐早就融于血液和精神﹐成为中华民族之魂﹗ 当之无愧﹗战争﹐荣为历史﹑文明﹑文化的里程碑﹗ 中国历史的另一大特色﹐就是西北对东南﹑游牧对农耕的攻伐融合。除了商起于东而灭夏﹑朱元璋北伐撵走蒙元以外﹐都是西北“狼”东北“虎”冲向东﹑南﹐逐鹿中原而得天下。小邦周克大邑商﹐秦灭六国﹐是西北征服东南﹔汉之兴自蜀汉﹔隋唐聚起关陇﹔三国两晋﹑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烽火连天下﹔西夏﹑辽﹑金﹑元﹑朱棣﹐甚至李自成都是或北或西﹐挤压征服东南﹔满清更是北方夷狄﹔连毛泽东统天下也是在延安打下根基﹐刘少奇先期抢占东北后﹐几乎原样走了大清入关的“龙兴之路”﹐横扫千军。怎么这么巧﹖ 原来西﹑北有个以骑马民族为背景的“寒流”﹑“高压槽”﹐总是从西北横扫东南。司马迁说﹕“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中国古代特现代化﹐独特地理位置产生独特的大国。国家是多民族的统一国家﹐汉族是多民族的融合产物。夷夏杂处﹐如大漩涡﹐内外之辨﹐不在种族﹐而在文化﹐于农于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陈寅恪说﹕“汉人与胡人之分别”﹐“文化较血统尤为重要”﹐凡汉化即为汉人﹐胡化即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12] 正可谓﹐一统之世﹐民族胡越一家﹔多元一体﹐文化水乳交融。这种融合还在进行中。 中国从没有统一的宗教﹐老百姓只要不造反﹐各信各的教﹐各有各的庙。没有宗教战争﹐对外侵略性肯定比西方小。中国文字一脉单传﹐没有失落的文明﹐全世界又是独一无二。 西方的古典对立﹕西方民主﹐东方专制﹐这个说法是偏见。西方历史﹐古代四分五裂﹐近代才有统一民族国家。他们聚少散多﹐我们聚多散少﹔他们的合是合中有分﹐联是邦联﹐我们的分﹐有“天下共主”﹐有文化道统“一贯制”;他们的蛮族南下﹑被蛮化﹐我们的蛮族南下﹑被汉化﹐万里长城永不倒。封建制下﹐欧洲的领土和人民是领主 全世界的古代社会﹐民主代表原始﹐专制反而代表进步﹐此不可不察也。 西方一向是以他们的“前后”当我们的“前后”﹐这对解释中国历史一窍不通。 西方一直以“小国之心”度“大国之腹”。列强说了百年﹕边疆﹑国界﹑统一的民族国家都是近代概念﹐对历史上的大国﹐只一个法儿﹐大卸八块。台独﹑藏独﹑疆独﹑七块﹑八块论﹐一边一国﹐一切都待推倒重来。 前台﹑后台有人家的分工。强盗逻辑﹐才是不折不扣的硬道理﹐靠的是帝国主义的硬实力﹑硬武力﹗ 李零反对用“封建专制主义”词组。因为在欧洲﹐“专制”的反面是“封建”﹐俩词儿不能捏一块儿。我托木生转告﹐他的道理咱明白﹐但在中国﹐词义矛盾不大﹐这个词组还取消不得。否则﹐秦始皇﹑隋炀帝﹑唐太宗﹑慈禧……不叫“封建专制”﹐叫什么﹖你们得先找出个同义词代替。哥儿俩没回音﹐估计私下跟我抬杠﹕ 中国的封建社会﹐所谓封建主义﹑封建迷信﹑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封建”﹐与西方概念不同﹐与咱老祖宗的“分封建邑”原意﹐也早已风马牛不相及。常常﹐称其名﹑不逮其意﹐名不副实﹔用其词﹑生发歧异﹐词不达意。— 所以﹐急需换换。 正如今日之“民主”﹐早已没有与“君主”对应的那个原词的原味儿了。西方公认﹕英国﹑日本和泰国这样的君主国﹐是“完全民主国家”﹔而推翻国王的尼泊尔﹐却算“非民主专制国家”。更怪诞的﹕就连视民主为“专利”的美国﹐对“民主”都没个准确的定义。时髦说﹐叫“广场三原则”﹔[13] 咱们说﹐那叫“为民选主子”﹗— 所以﹐急需澄清。 “封建”﹐如此重要的政治﹑历史概念﹐竟这般扑朔迷离﹑无所适从﹔“民主”﹐如此常用的历史﹑政治词汇﹐都这样离题万里﹐含混不清﹗ 我们﹐包括你和我﹐都“反封建”﹑“举民主”﹗总要有个明确一致的坐标﹑共识吧﹖ 时下﹐如此这般的虚实之事﹐多矣﹗正是﹐“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14] 我们不该返回理论原点﹑澄清定义﹐重塑﹑改造我们的文化历史观吗﹖ 三﹑路问 近年﹐仍常有人从国外搬个什么“主义”新名儿忽悠﹐甚至连理论内容和实际业绩都懒得介绍﹐就捧为完美理想的惟一成功范例﹐并神秘地说﹕从没经过中国化“变味儿”。 对中国这样人多﹑地大﹑古老﹑事稠的发展中国家﹐不论是学习超强大国的终极经验﹐还是套用寡民小国的顶峰实践﹐不变味儿﹐肯定行不通﹗即使是口头推荐﹐也得先翻成中国话呀﹖ 若是想借全球化的“民主”魔力扇哨儿﹐恐怕会画虎类犬﹐弄巧反拙。与其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我们何不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举起土生土长﹑百试不爽的﹐中国共产党人毛泽东提出﹑刘少奇实践的新民主主义﹖ 人有许多病都治不好﹐更不要说绝症。病笃乱投医﹐西医不灵找中医﹐中医傻眼找巫医﹐病人总是在三者间转磨。 国家走的路﹐我们可没少折腾﹕美国﹑日本﹑苏联制度﹐都是生吞活剥﹑全套照搬﹔南斯拉夫﹑新加坡﹑匈牙利模式﹐当作佛脚灵丹﹑又抱又啃﹔休克疗法﹑颜色革命﹑解体易帜﹐炒成乌龟王八大补汤﹐全推介过。木生比喻﹕神农尝百草﹐拿自身试验到上吐下泻的地步﹗ 文化史观上也如此﹕传统不灵求现代化﹐资本主义没门儿投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撞墙再寻回传统﹐也是转磨。释﹑儒﹑道﹑法﹑阴阳术……甚至医学﹑红学﹑养生学都来凑热闹﹐信誓旦旦﹕不仅救中国﹐还能救世界﹗ 1840年之后﹐面对资本主义文明﹐中国落后了。蛋糕太大要切着吃﹐西方列强瓜分豆剥﹐小日本大野心﹐要一口鲸吞中国﹐败得最惨。 历史选择了中国共产党﹐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尽管屡战屡败﹐却屡踣屡起。 改革开放30年﹐经济改革自然自觉地顺应了新民主主义理论﹐创造了世界奇迹。但世人都说中国是经济改革的巨人﹐社会改革的侏儒。 我们与官产学媒﹑主流非主流的共识是﹐反对权贵资本主义﹑解决中国的两极分化和贪污腐败。 分歧是﹐客家想惊险一跃﹐尽管有苏联东欧解体灾难在前﹐仍挡不住要全面实验西方的“普世价值观”﹔土家想造反再乱﹐尽管曾自陷崩溃被否定﹐还记不住阶级专政“不断革命”是条死路﹔我家认为﹐社会与政治改革﹐要用经过实践验证为正确的﹑我们自己的理论创造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来指导。 在突飞猛进而又积累了巨大矛盾的中国﹐我们必须严防造反余孽与民粹主义“愤青”合流的极左大破坏﹔又需警惕狭隘自大民族主义加“暴民”造势的极右大爆发﹗“文革”之鉴﹐德﹑日法西斯之鉴﹐后人必要鉴之。 历史是过去的真实描述﹐然而绝不可能完全真实。 历史是一面镜子﹐既照着今天﹐又照出明天﹗ 在颐和园幽静的后山﹐木生问﹕ 从战争年代到建设时期﹐包括改革开放至今﹐我们凡是用新民主主义为指导﹐就胜利﹑成功了﹗而没有真正遵循那套理论的﹐或犯错误﹑或走弯路﹐都出了问题。你认为﹐可不可以这样说﹖ 我只闷头默想﹕在当下的社会中﹐能够涵盖“主流非主流”合成的“最小公倍数”﹐能够弥合“左右理论”求得的“最大公约数”﹐可能非“新民主主义”莫属了。 他是明知故问﹐我则借题发挥 — 将此问题留给读者们考证思索﹐请大家一块儿来回答。 这不是改造我们的文化历史观﹑回归新起点的又一重大课题﹖ 几十年中﹐从“闭关锁国”年代的“小反革命”﹐到“两个凡是”环境中的“解放先驱”﹔不论在改革开放初期挺身陷阵﹐还是作为先知先觉的“自由化”精英﹐张木生和王小强们﹐凝聚了多少热血志士的共识。 世纪之交﹐他们准确预见了“投机赌博新经济”造成的“泡沫破灭”和“金融危机”﹐警告了今天面临的“史无前例的挑战”﹑“新三座大山”和诸多问题﹐提出了一系列大对策﹑大战略﹐很多今天被采纳﹐明天也将被验证。 每逢关键﹐他们卷起的思想旋风﹐今人难以企及。 有人说﹐看看眼前﹐除了一双筷子﹐日常所用的一切﹐都已被“西化”了﹐还反什么﹖如果管这叫“西化”﹐所有人都不反对。然而﹐李约瑟说过﹐当今世界大部分文明﹐都是建立在中国古代发明创造之上的﹔中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远超于其它所有国家。这话远非全球共识﹐却还有人说是“中化”﹐甚至联系到“威胁论”﹗ 当今的社会﹐民主﹑自由﹑开放多了﹐几乎没人“打棍子﹑扣帽子﹑揪辫子”。 多种思潮﹑多极政见﹑多元文化甚嚣尘上﹐反复碰撞﹑磨合杂交﹑融会贯通。 加上阶级界限模糊﹑人际关系繁复﹐差别含混重迭﹐虽有新的矛盾凸显﹑激化﹐倒也并非你死我活。 按说﹐官场﹑民间的容忍度该高些﹐该告别“不争论”的时代了﹗ 然而﹐也是今天﹐知识爆炸淹没你﹐影视网络淘汰你﹐权钱食色诱惑你……坚持真理﹐修正错误﹐还真难﹗坚守中庸﹑左右开弓﹐确实可能两面不认同﹑两端得罪人﹑两头不落好。能超越左右﹐摈弃主流非主流﹐何其不易﹗ 眼前﹐不是没路﹐而是路过多﹕大街小巷﹐曲径天路﹐阡陌纵横﹐眼花缭乱。说得再好﹐走不了﹑行不通﹐瞎掰﹔看着再靓﹐走太慢﹑行路难﹐边儿靠﹗ 路﹐是要人行走的。选路﹐历来作大难。惟一的标准就是实践的结果﹐又好又快﹐科学发展﹗ 前书的《说》﹐现书的《读》﹐无论“说”的﹐还是“读”的﹐“返回马克思的原基点”也好﹐“改造文化历史观”也罢﹐我们革命的初衷﹐根本如一﹕为了和平﹐为人的解放奋斗﹗我们建设的目的﹐始终没变﹕强国富民﹐为了多数人服务﹗ 蒋介石说﹕“共产党是从来不投降的﹗” 老蒋的话﹐很多都错得吊诡。他这话﹐我爱听﹐但绝不敢说正确。起码要加不少匡定诠释﹑修正说明。 首先﹐不论是否投降﹐共产党犯的错误﹐海了去了﹔经历的失败﹐大了去了﹔垮台被消灭﹐多了去了﹗不败﹑不错﹑不垮﹐何来投降﹖党都散了﹑亡了﹑没了﹐谁来认栽﹑投降﹖老蒋好像自说自话。 其次﹐共产党不投降﹐不等于说共产党员不投降。事实上﹐党的总书记都有不少背叛﹑变节的。国际国内﹐早年近年﹐不胜枚数。老蒋这话﹐忒诡异﹗[15] 第三﹐要说共产党能够不投降﹐就因为有党内民主﹐有大量忠诚的党员善于反思﹕一次﹑再次地纠错﹐回到历史的基点﹔探索完善“无产阶级解放条件的学说”﹐回到正确的原点﹔从失败的地方爬起﹐回到现实的起点﹔改造文化历史观﹐回到我们信仰的初衷。 重新干起﹐百折不挠﹗山高水长﹐嵯峨浩荡﹗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