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勃列日涅夫的第一次出拳。下一个目标轮到了季库诺夫。 季库诺夫原先也是共青团的干部,他当时任社会治安部(相当于公安部)首脑。一天,季库诺夫被叫到中央委员会谈话,谈话的内容是,社会治安部是赫鲁晓夫的产物,是他把原来的内务部改成了社会治安部。现在必须改正错误,内务部的作用必须得到加强,应该把社会治安部恢复内务部的原名称。季库诺夫当然欢迎这一加强自己权力的建议。当季库诺夫等待走马上任内务部部长时,看到了令他大吃一惊的消息: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决定,解散社会治安部成立苏联内务部,任命尼古拉·阿尼西莫维奇·晓洛科夫同志任内务部部长。季库诺夫打落门牙和血咽。 砍掉了谢列平的左膀右臂,现在轮到了谢列平本人。谢列平22岁入党,在莫斯科学院毕业后就进入共青团,“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这一组织的一把手。1952年成为斯大林领导的中央委员会的委员。1954年动员几十万共青团员垦荒,由于“政绩突出”,被赫鲁晓夫任命为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1961年又成为中央书记并兼任部长会议副主席。像谢列平这样横跨党政两个系统的干部,在中央主席团的众多委员中是绝无仅有的。 勃列日涅夫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提名谢列平接任全苏总工会主席。谢列平当然明白其中含义,却也无可奈何。政治局的同僚们一致同意勃列日涅夫的提名,如果公开拒绝,就等于与全体政治局委员对立。 1965年12月,党和国家的监察委员会撤销,谢列平失去了他的部长会议副主席的职务,当时勃列日涅夫的说法是“让他集中精力抓好书记处的工作”…… 谢列平登上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之位的希望,愈来愈渺茫了。 尽管谢列平的势力已几近被摧毁,但勃列日涅夫深知年龄是个优势。除非谢列平在政治局失去席位,否则就必须把他列为最高权力的角逐者,谢列平很可能就是另一个“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要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 可以想象,在一个“一元化领导”体制的国度,工会的工作离开了党的支持,将变得寸步难行。谢列平的工会工作遇到了困难。一怒之下,他给政治局打了报告,要求免去他的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的职务,调回书记处去搞党的工作。勃列日涅夫又一次抓住时机,几天后的政治局会上,他提议,根据谢列平自己的申请,正式免去谢列平全苏工会主席职务,但并未按谢列平的要求调回中央书记处,而是安排他担任了劳动力资源委员会副主席这么个小小职务。此后的中央全会上,谢列平被撵出了政治局。 接下来,勃列日涅夫在削弱和限制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的权力的过程中,也表现了高超的政治手腕。 波德戈尔内比勃列日涅夫年长,在初期曾经给他大力支持。后来他们之间产生了意见分歧,尤其是在对美政策上。同时,根据格里申回忆,在一次聚会时,性格直爽的波德戈尔内当众批评了勃列日涅夫赞扬自己的做法,两人关系进一步恶化。勃列日涅夫决定撤销波德戈尔内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职务,由自己兼任……与此同时,勃列日涅夫与柯西金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止。1980年他迫使柯西金以健康原因辞职,提拔吉洪诺夫担任部长会议主席,行政事务从此完全听命于勃列日涅夫。 当年替代赫鲁晓夫的“三驾马车”——勃列日涅夫、波德戈尔内、柯西金体系彻底瓦解。勃列日涅夫确立了他一元独尊的地位。 【两个勃列日涅夫?】 俄罗斯早就有人提出存在“两个勃列日涅夫”的问题。 曾任《真理报》总编的阿法纳西耶夫说:“我头脑中有两个勃列日涅夫,一个是1976年夏季以前,即在他身患重病之前的勃列日涅夫;另一个是那个夏季以后的勃列日涅夫。前一个勃列日涅夫是一个精力充沛、活跃、有所作为的人……后一个勃列日涅夫则是一个重病缠身、不爱活动、少言寡语、不善思索的人,他的敏感和感伤达到了病态的程度,尤其喜欢阿谀奉承,贪图荣誉、奖赏和礼品。” 曾多次参加苏共中央重要文件起草的鲍文,也持类似说法:“我知道两个勃列日涅夫——早期的和晚期的。”早期的勃列日涅夫比较谦虚,从来不羞于说他有不知道的事,可以和他争论,可以说服他,他不摆首长的架子,比较平易近人。晚期的勃列日涅夫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有病,因而爱生气,听不进反对意见,不再参加文件的起草,常常一个人待在别墅里,只让少数几个人去见他,特别喜欢勋章、称号和赞扬。这就是说,疾病不仅使勃列日涅夫身体变得虚弱,而且使他的思想和精神发生了重大变化。 根据医生和警卫人员回忆,勃列日涅夫病情加重后,语言发生障碍,有时说话吐字不清,思维能力衰退,丧失自制能力,性情变得暴躁易怒,行动缓慢,上下楼梯显得比较困难。为了缓解病情而服用安眠药,结果上了瘾,有时缠着医生要多给他几片。他本来有吸烟的习惯,发病后医生开始限制,后来干脆禁止。有时他烟瘾发作,忍受不住,便叫警卫人员在他周围抽烟,使他能闻到烟味。甚至在会见外国客人时,他也叫身旁的翻译点起烟,一边吸一边朝他的脸上喷烟。一个国家领导人公然在外国客人面前这样做,说明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什么“政治影响”了。 根据勃列日涅夫身边人以及亲属的回忆,这位总书记曾主动提出要退下来,但是遭到政治局委员们的一致反对。勃列日涅夫的那些“战友”挽留他,目的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但他们也确实拿不准勃列日涅夫是真心想退,还是放出试探的气球。此后的事实也表明,勃列日涅夫说这话时,权力欲不仅没有消减,而且想方设法要把更多的权力掌握在手里。这也可由他的亲信谢尔比茨基的回忆来证实。谢尔比茨基说,他跟随勃列日涅夫到华沙参加波兰统一工人党代表大会时,曾对勃列日涅夫谈到,年岁大了,精力不够了,看来该是考虑安度晚年的时候了。勃列日涅夫听后生气地说:“你说什么,沃洛佳(谢尔比茨基的名字弗拉基米尔的爱称)?没有想到你会说这话……”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自此之后,谢尔比茨基再也没敢涉及这一话题。 勃列日涅夫的晚年,身边人不仅照例要给他准备长篇的讲话稿,而且要为他接见各界人士和外宾准备“会话条”。当年的苏联社会出现不少关于勃列日涅夫的政治笑话。一个笑话说,1980年莫斯科举行奥运会,勃列日涅夫拿着讲话稿念道:“圈!圈!圈!圈!圈!”旁边的人低声对他说:“这不是‘圈’,而是奥运会的五环标志。讲话在下面!” 叶利钦在他的自传中,也写到勃列日涅夫晚年的一个细节: 勃列日涅夫在自己生活的最后期间,已经不明白他签署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权力都掌握在他周围的人手里。他甚至在我口授的这份文件上(关于建造地铁的问题),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名时根本就没考虑我所说的意思。 勃列日涅夫晚年对于荣誉的渴求简直达到了痴迷程度。 几乎拥有一切之后,他认为自己应该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于是,这位文化水平不高、缺乏写作能力,甚至连与人谈话都要让人写“会话条”的总书记,想象着自己是著名作家。他约请一批传记作家和新闻记者给他写回忆录,先后在苏联作家协会主办的《新世界》上发表。此后,三部回忆录出了单行本并大量发行和广为宣传。苏联作家协会吸收勃列日涅夫为会员,发给他第一号新会员证——这位自己从来不写东西的总书记竟然成了苏联“第一号作家”。1980年,因这三部回忆录,勃列日涅夫被授予列宁奖金。 博尔金在他的回忆录里谈到勃列日涅夫的一个受勋细节:“在他生前的最后几个月,当得知授予他的不是苏联英雄‘金星奖章’(他此前已经四次得到过这一荣誉)而仅是勋章时,他竟哭了起来。于是,有关人员只好临时调整,宣读一份似乎早已拟就的最高嘉奖令,再次授予他‘金星奖章’。” 这件事又成为苏联人民的一段笑话,人们戏称勃列日涅夫为“老小孩”。 被称为“所有总书记的助手”的阿根托夫在回忆录里说过这样一番话:“有一天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在一次非正式谈话中陷入了沉思,他对我说:‘安德烈,你知道我在回顾所走过的道路时,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我担任过的职位当中,最好的职位是党的州委书记。可以做更多的事,同时自己既能直观地看到实际情况,又能看到自己工作的结果。’” 这倒是勃列日涅夫清醒时的“夫子自道”,而他的人生轨迹,验证了盛行于西方的“彼德定律”:一个人总要走到自己“力所不及”的地方才能停下来。 疾病使优点逐渐枯萎,接着是大部分消失,而固有的人性弱点在缺乏监督的“一元独尊”环境中迅速发展起来——从生机勃勃到暮气沉沉,勃列日涅夫走完了悲剧过程。 【红场不断举行国葬】 苏联共产党执政的后期,政治体制进一步僵化。干部终身制的实际确立使领导干部老龄化,出现了不正常现象。据统计,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主席团委员)的平均年龄在斯大林去世时为55岁,赫鲁晓夫下台时为61岁,到勃列日涅夫时代的1980年,则超过了70岁。 多恩伯格在《勃列日涅夫——克里姆林宫的明争暗斗》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到1973年年底时,勃列日涅夫已在位九年,并庆祝了他的六十七岁诞辰。而苏联的政治家们,还把勃列日涅夫看作是小伙子呢……” 多恩伯格的书写成于1974年,此后勃列日涅夫实际又执政了8年。承前启后的“过渡性人物”很容易制造出“空前绝后”的断层。1982年11月15日送走了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接位;1984年2月9日,莫斯科红场上再次响起哀乐,向刚刚上任一年多的安德罗波夫告别;1985年3月10日,又是仅仅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接任安德罗波夫的契尔年科又去世了,红场上又一次响起哀乐。葬礼已成为传统,仪仗队也已经谙熟各种程序。苏联人民已经没有了丝毫悲痛,倒是流传着一个笑话:每一个政治局成员,都想在总书记任上去世。意思大概是可以享受现任国家领导人去世的规格,在红场举行国葬。 红场就这样成了检阅丧葬队伍的地方。 俄罗斯作家冈察洛夫写过一部小说《奥勃洛莫夫》。著名评论家杜勃罗留波夫深刻地指出:冈察洛夫塑造出了沙皇帝国走向没落时的一个典型形象。奥勃洛莫夫那种昏庸、贪婪、无所事事、暮气沉沉,正是一个王朝走向衰亡的显著标志。 勃列日涅夫,是不是又一个奥勃洛莫夫形象?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