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整整3年的血腥街头抗议后，4年一届的泰国下议院议员任期将在今年11月届满，只待重新选举。对此现任总理阿披实·维乍集瓦(AbhisitVejjajiva)早已表明会在5月的第一个星期请求解散下议院，而这一声明正是在他的政府勉强逃脱国会不信任动议案后作出的。如此看来，这一阶段正是为大选铺路的时候了。

　　但鉴于泰国近年来反复无常的政治局势，这种表面上的稳定和制度轮换依然危机四伏。而恰与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民运动遥相呼应，泰国至今仍深陷于冲突和分裂之中：一面是根深蒂固的统治政权极力扶持阿披实，另一面则是迅速壮大的新生势力渴望获得选举权利。倘若要从这场冲突中取得任何和平成果的话，就非得有高瞻远瞩的退让与妥协不可。

　　泰国的这场街头政治始于2005年，当时腐败横生的他信·西那瓦(ThaksinShinawatra)政府刚刚以压倒性优势赢得大选，却旋即遭军事政变推翻。谁知时隔两年，就在泰国军方修宪之后，他信扶持的代理人又赢得了大选，因为他在泰国东北部和北部这些贫困地区的“红杉军”群众基础依然强大。

　　为此他信的政敌，保皇派的人民民主联盟(民盟)在2008年再度上街抗议，泰国宪法法院也再次解散了他的政党(人民力量党)。而被剥夺了选举权的红杉阵营则分别在2009年四月和2010年四到五月涌向曼谷市内安营扎寨，要求重新大选，最终却在91人死亡的代价下被军方驱散。

　　虽然在曼谷中央商务区的纵火行为使红杉军声名狼藉，其行动也遭受了重大挫折，但他们的人数却与日俱增，对阿披市政府的示威抗议也成为每月一度的常态。而在两年之后，民盟的黄衫军也重回街头，不过这次想要表达的却是他们对阿披实政府的失望与幻灭。

　　民盟领袖一面将所有政界人士通通打入腐败之列，另一面则大肆宣扬君主制的优点。有了反腐败和民族主义(由泰国-柬埔寨两国不时爆发的边界冲突所激发)这两把利剑在手，这场保皇派保守运动的用心昭然若揭——他们要用一种超宪政的手段破除泰国当前的政治僵局，而随后爆发的另一场军事政变则默默地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这些阴谋不仅体现了一团乱麻的泰国民主进程，同时也指向了更深层次的社会结构性分裂。由王室和军队合谋维持的泰国现行统治如今已是60多岁高龄，对于他信执无意中激起的将权力赋予农村大众的选举制度，它早已无力承受了。

　　这些农村民众与城市贫民一道构成了红杉军的主力。他们希望能在政治上发出自己的声音，希望在该国极端分配不均的经济中分一杯羹，也希望从他信自身及其民粹主义政策中获得向上层流动的机会。他们明白选举政治家都不干净，但更不满被公然剥夺选举权，也反对阿披实这样的政府——它的组建完全就是在兵营里讨价还价出来的。

　　于此同时，对于泰国的军事-政治统治轴心及其在行政司法部门的追随者来说，镇压这些呼声的行动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此外泰国严酷的治安法令也已引起了外界的关注。

　　以曼谷为例：该市已经笼罩在紧急状态和内部治安法令下长达一年多，人们的基本公民自由屡遭侵犯。政治犯的数量更是历史新高。在全国范围内许多红杉军成员遭到起诉，有些甚至神秘死亡。超过10万个网页因含有“颠覆”内容而遭查封。越来越多的人被控以诽谤王室的罪名，因此罪入狱的人数也是前所未有。

　　如果将泰国局势视为一壶沸腾的热水，那么当局的所作所为就形同扬汤止沸。1960~1970年代扶助并巩固了军队-王室联盟的冷战需要如今已经被民主的意愿所取代。面对腐败横生，贿选丑闻屡见不鲜的政界，选民也早已不是消极待宰的羔羊。但对此国家顽疾的解药必须在司法和宪政的框架内寻找。贸然发动下一场军事行动只能使泰国这个世界民主楷模倒退成独裁专制的弃儿。

　　但进步的召唤其实就在眼前。83岁的泰国国王普密蓬·阿杜德64年的执政生涯瑕不掩瑜，他维护了泰国的团结和稳定，从而抵制了共产主义的侵袭并取得了稳步经济发展。但时代早已踏步向前，只有承认和顺应人民的意愿，这些历史悠久的统治才能继续存续下去。虽然他信的腐败和民粹主义路线自当摒弃，但他在任期间(几乎无意中)激发出的深刻民众觉醒应该被善加利用，而非盲目镇压。

　　泰国需要不被司法决策所左右的选举。军政府时期制订的宪法也需要重新修订。而那条事实上纵容人们互相揭发的诽谤王室罪也应该再行检讨。或许提起这项指控的责任应该由王室成员承担。

　　此外坐拥近300亿美元资产的皇家资产管理局也应改善其运作透明度。倘若泰国的立宪君主制还想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纪继续存续下去的话，王位继承的问题也亟待澄清。

　　这些问题都相当微妙，因为旧秩序中的既得利益者与那些试图终结所谓“准封建特权”的人们之间的天然割裂已经到达了一种极为狂躁的程度。除非双方都能怀着善意互相妥协，否则泰国将无法重新走上世界民主的康庄大道。

　　提蒂南·旁苏迪拉克为曼谷朱拉隆功大学安全与国际研究中心主管、政治学教授，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等国际研究学院访问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