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恩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问及该如何评价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意义时，他给出了一个著名的答复：“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鉴于有此明智的警告，要试图从埃及局势剧变中挑选出赢家和输家对我来说无疑是个鲁莽冒失的行为，毕竟这场剧变带来的最终影响还不甚明朗。尽管在往后几日（或者几周、几月、几年）里可能有被视作是可笑之徒的危险，但我还是会抛开阻碍继续前行。以下是我拟出的赢家和输家的名单，另外附上那些让我还拿不定主意的第三种类别的介绍。

　赢家

　　1. 示威者

    显而易见的赢家便是成千上万的埃及普通民众，他们纷纷涌上街头要求胡斯尼·穆巴拉克下台，并坚决要求在未来进行具有实际意义的改革。由于这个缘故，穆巴拉克指定的副总统奥马尔·苏莱曼（Omar Suleiman）也必须得走人。一部分示威者的活动是在事先经过了精心策划和相互协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或许会了解到更多这方面的信息）；不过，许多示威活动都是（人们）遭受长期压抑后的一种自发性表现。他们依靠非暴力的方式，保持着士气和纪律，坚持要穆巴拉克下台，反政府起义在先前抗议示威活动遭遇挫败的地方赢得了胜利。这是一次带有阿拉伯色彩的“人民力量”（People power）运动，而且谷歌还顺便作了一次精彩的植入式广告。

　　2. 半岛电视台

　　凭借对埃及局势进行的全天候报道，半岛电视台让不少西方媒体相形见绌，这也使得它因此名声大噪。半岛电视台具备将影像传播到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能力或许是突尼斯和埃及国内局势突变前呼后应的原因所在。如果说开罗广播电台是纳赛尔时代革命运动中重要的扩音器，那么半岛电视台则可能表现为一股更加强势的革命力量，它还充当着一个让阿拉伯公众和可以收看到该台的外部观众共享资讯的媒介。我敢打赌，这也是穆巴拉克如今正在思索的问题。

　　3. 中东其他地方的民主改革者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们也看到了其他几个国家的专制政府采取了切实的措施，来设法平息可能会一触即发的变故，并且尽量满足一些改革者提出的要求。当然，现在还言之尚早，不过整个地区内的改革者都已占了上风。这说明那些支持朝非暴力方向努力以鼓励采用新的政府形式让更多公众参与事务的人是正确的。（而另外一些寻求依靠枪杆子来推广民主的人则是大错特错。）

　　4. 埃及军方

　　让人感觉自相矛盾的是，埃及的武装部队在危机中显露出了进一步增强的政治实力。美国现在可以断言埃及军队将会监督政权的和平过渡，而军事当局在早前作出的声明也让人安下心来。不过，这里依然存在着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军方能否致力于切实的改革？它会不会在后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竭力捍卫自身享有的特权？

　　5. 中国

　　为什么连北京也成了一个赢家？道理很简单。无论埃及在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样的变故，美国政府都将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维护它在当地和这个地区的影响力。这对于中国来说是个利好消息，因为它意味着华盛顿既无暇顾及自己与北京之间的关系，也难以照顾到与其他亚洲战略伙伴间的关系。我猜中国官员们很想看到美国被中东地区的麻烦事以及埃及的动荡局势搞得脱不开身。

　　输家

　　1. 穆巴拉克家族

　　当然了，不光是胡斯尼·穆巴拉克可能会被剥夺走他认为是理所当然归他所有的财产，而且他的儿子贾迈勒现在也亟需一位优秀职业顾问的帮助。埃及新领导人将开始追查穆巴拉克家族财产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据外界估计，其价值大约在20亿到30亿美元之间。我不会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黯然落泪，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过去三个星期局势突变中的“最大输家”。

　　2. “基地”组织

　　“基地”组织的主旨之一就是它坚持认为恐怖暴力活动才是给阿拉伯世界带来改变的唯一方式；它还热衷于斥责美国对伊斯兰世界里的专制政权所给予的支持。通过举行大规模的和平示威将穆巴拉克赶下台来，埃及人民已经推翻了“基地”组织的论断。尽管期间出现过几次摇摆不定，但是奥巴马政府最终还是降下身段站在了示威者的一边。依靠帮助推动穆巴拉克交出权力以及宣布对改革运动提供一般性支持，奥巴马政府也已削弱了“基地”组织另一项主张的基础。一场具有实质意义的民主改革运动给埃及社会带来了显著改善，在此种最佳景况之下，“基地”组织的吸引力将会大大降低。总而言之，无论奥萨马·本·拉登身在何处，这个月对他来说只能用糟糕透顶形容。

　　3. 中东地区“美国治下的和平”

　　虽然奥巴马政府对近来的变局作出了慎重的回应，但这依然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便是华盛顿在过去四十年里一贯奉行的中东政策的关键支柱已经垮塌。尽管早期的一些迹象令人鼓舞，但现在我们仍然不清楚一个穆巴拉克下台后的政府将如何处理以色列、对加沙的封锁、非常规引渡等方面存在的问题。一个更具代表性的埃及政府肯定会比旧政权少一些恭顺，这就意味着美国对埃及和中东地区的政策将不得不变得比以往更加灵活和细致。美国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把中东政策的制订权交到那些富有创造力，原则性强、不偏不倚、对阿拉伯社会有着深刻了解的人手中，也会乐意反思一下过去失败的政策。我会认为美国将按照这样的方式去做吗？绝对不会。

　　4. 穆斯林兄弟会

　　尽管穆斯林兄弟会（the Muslim Brotherhood）在最近受到了各方的广泛关注，但我认为穆巴拉克的下台将很有可能会最终削弱它在埃及政坛中的位置。穆斯林兄弟会在2005年的选举中赢得了20%的支持率，不过这完全出于它当时是唯一对穆巴拉克所属政党具有影响的竞争对手。一旦你允许其他政党自由组建以及争取民众的认同，那么对穆斯林兄弟会在选举方面的支持就有可能会下降，除非它可以重新包装自己以迎合埃及的年轻一代。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穆巴拉克和穆斯林兄弟会也许更多代表的是埃及的过去，而非是一股可以影响其未来发展的中坚力量。

　　5. 巴勒斯坦人

　　从短期来看，埃及大变局对巴勒斯坦人是个坏消息。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其他国家不会像以往那样对自身情况投入太多关注。以色列甚至会减少对作出让步结束冲突这方面的兴趣，尽管理由足够充分：它应该把握住机会勾画出一条新的路径；而且美国也不大可能会对以色列施加过多压力敦促它如此行事。

　　从长远来看，穆巴拉克的下台也许对巴勒斯坦人有利，尤其是如果埃及新政府为反对以色列占领而展现出更为积极的姿态。但要是巴勒斯坦当局以埃及的例子为由与哈马斯达成和解并且举行新的选举，我们甚至会看到一场更加合法的巴勒斯坦民族运动随之涌现。但是不要对此抱有太大希望。

　　下结论尚早

　　1. 阿拉伯专制独裁者

　　如果我是一位阿拉伯国家的君主或者是像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ssad）那样的一个独裁者，当看到开罗所发生的政变时，我肯定高兴不起来。但就目前来说，他们的未来取决于埃及的事态如何发展以及其余的专制独裁者对突尼斯和埃及的情况作何反应。如果埃及的情况在随后变得恶化或者革命被腐败无能者和极端主义势力所劫持，那么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民众就不大会跟着效仿。余下的方面就取决于现在的统治者如何有技巧地来作出让步，化解矛盾或适应新环境。你不能将他们称作是赢家，当然，也不能确定他们可能输了多少。

　　2. 以色列

　　不出所料，很多以色列人都为穆巴拉克辞去总统职务感到不安，这是因为穆巴拉克曾与他们在若干事务方面进行合作，并且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从来没有超越言辞之外的举动。不过，正如我上个星期指出的那样，穆巴拉克的下台也为以色列人敲响了警钟，可以提醒他们：区域环境正在发生着对他们不利的微妙变化，军事上的优势无法保证能有效抵御公众骚乱以及全球骂名，与巴勒斯坦人进行公平协商才是保障长治久安的最佳方式。就像凯·伯德（Kai Bird）所说，这可能会是一次真正的良机。简而言之，以色列在这起变故中是赢是输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它怎样对此作出回应。

　　3. 奥巴马总统

　　美国政府在过去两个星期里如履薄冰，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并非总是富有技巧，因为它既不能寻求一个“过热”的结局（暴力活动猖獗，极端主义者执掌政权等等），也不能让结局“过冷”（为维护政权稳定不进行改革）。正如我先前曾提到的，要是避免了这些极端情形的发生，奥巴马和他的团队就应该（并且很有可能）得到大部分秉持公正的观察家们的赞誉，而且他在外交政策方面“不搞绰头”（no drama）的方式也将获得正名。但如果最“恰如其分”（just right）的结局未能持续下去，那么奥巴马将会面临猛烈的批评声浪，不是指责他“丢掉了埃及”，就是训斥他对（埃及人民）争取公正和民主的努力置若罔闻。这样的指责是有失公允的，因为没有哪个总统能够控制住一个拥有8500万人口的遥远国家里的动荡局势。但究竟是谁曾经说过美国的政治话语体现了客观公正？

　　那么，以上这些就是我列出的名单。不过，有必要明确提醒一下的是：我们尚处于这一过程的早期阶段，而且国际事务具有一种发展方式，能使命运实现突如其来、意想不到的逆转。今天的某些赢家可能就会是明天的输家，反之亦然。

作者简介：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是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国际事务系Robert and Renée Belfer讲座教授以及《外交政策》杂志的特约编辑，他也是《制服美国强权：全球对美国优势地位的应对》（Taming American Power: The Global Response to U.S. Primac）一书作者，沃尔特还与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J. Mearsheimer）共同撰写了一本名为《以色列游说团》（The Israel Lobby）的著作。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