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郝先中收集了相当多关于“废除中医”论的资料。这篇文章介绍俞樾的主张。他的叙述试图解释俞樾是怎样由于长子妻女都因病辞世,长女婿病死,次子又抱病而成废人,而在老年“意气颓唐,衰病交作”的情况下,对中医失望愤怨,写下了《俞楼杂纂》中的《废医论》,后来因为自己得病不得不服药求治,又写下了《医药说》,两者观点综合,即“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结论,这大约也就构成了近代“废医存药”思想的滥觞。 俞樾 废除中医 《废医说》 《春在堂全书》 废医存药 俞樾被认为近代中国主张废除中医的第一人,他提出“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观点。俞樾(1821-1906)字荫甫,号 1、《废医论》 1879年,俞樾开始撰《俞楼杂纂》,凡五十卷。在第45卷中专列《废医论》[2],全文共分七个篇章,七千余字。以下逐一略述其义。 本义篇:俞樾以《周礼》、《春秋左传》、《史记》等古书为证,追述古代中国“医卜并重”甚至“重卜甚于医”的传统。他认为,《春秋》中有巫短龟长之说,世人渐“重巫而轻卜。”故东汉以后“卜日益衰灭”,而医犹盛行,到了唐代,“李华遐叔遂有废龟之论,此论出而卜竟废。唐宋以来医犹盛行,卜则否矣。”俞樾认为,既然与医并重的卜可废,那么“卜可废医不可废乎?…… 原医篇:纵论神农本经不见先汉史籍,断言医道未必出自神农仙圣,否定《内经》的权威地位。俞樾列举并考察先汉以来的农家、阴阳家、五行家、杂占家、经方家、神仙家92篇有关神农氏的典籍,发现其中并“无本草之名”,因此断言“本草之书不出于神农,”而出于六国时扁鹊之徒子仪。俞樾“惧世人不察,以为医道之传由古仙圣,未可议废,故略具本来。”他认为《灵枢》和《素问》并不是古代真正的医学著作,只不过是与“《容成阴道》、《风后孤虚》、长柳占梦之方,随曲射匿之法同类”的占卜星象之书。否定了中医最早的经典著作《内经》的医学性质。 医巫篇:俞樾认为“世之人争言医矣,然而未知医也,夫古之医古之巫也”。他首先依据《素问·移精变气论》得出“古无医也,巫而已矣”。又据《世本》、《山海经·西经》、《大荒·西经》等古籍论证医巫本为一体。“称医为巫,古之遗语也,夫医字亦作毉,古之遗文也。”“古之医巫一也,今之医巫亦一也,吾未见医之胜于巫也。”得出“巫可废而医亦可废”的结论。 脉虚篇:他认为,“医之治病,其要在脉”,而脉象则不可凭信。俞樾援引《周官》、《素问》、《史记·扁鹊传》里关于脉象的相互矛盾的分析,批评扁鹊言脉“功在一时,罪在万世”。他的结论是:“昔王充做《论衡》有龙虚、雷虚诸篇, 药虚篇:以本经为据,鞭笞中药的灵验。子仪认为,药有上中下三等之分,“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下药治病”。俞樾据此分析,上药且不足于练形、中药且不足以养性,“独执区区下药欲以夺造化之权,操生死之柄,不亦惑乎?”又称神农本草历经数代增补,药性杂乱,坊间混淆。指出:“医之所以治病者药也,药则不可恃,脉虚、药虚,斯医亦虚矣, 证古篇:文中列举周公、孔子重巫不重医的事实,借古讽今。指出:“今之世为医者日益多,而医之技则日益苟且,其药之而愈者乃其不药而亦愈者,其不药不愈者,则药之亦不愈,岂独不愈而已,轻病以重,重病以死。” 去疾篇:俞樾武断地认为,人的疾病的产生是由于邪恶之心所致。“夫人之病由心生也,心者气之帅也,气者人之所以生者也。善养生者,长善心而消恶心。善心为主,四体从之,其气和调而畅达,足以御风雨寒暑之变,故其为人也不病,虽有病也不死”。“不善养生者,消善心而长恶心,恶心为主,四肢达之,其气缪戾而底滞,非但不足御风雨寒暑之变,甚者挟吾心而妄行为狂易之疾,故其为人也恒病。” 他最终的结论是“医之不足恃,药石之无益”。治疗疾病的唯一途径是“长其善心消其恶心”。 2、《医药说》 在《废医论》里,俞樾曾对中药大加鞭挞。到了晚年,不幸的家世和悲凉的生活逐渐改变了他对中医尤其是中药的看法。一首病起口占诗流露出他其时的心态:“景沪桑榆病是常,原非二竖故为殃,不能坚执废医论,反自营求却疾方。徒使人间留尤物,恐劳泉下盼归艎,最怜儿妇清晨起,苦为衰翁药饵忙”。[3]此时,体弱多病的俞樾也不得不营求“却疾”之方,依赖药物苟延残喘。为补“废医论”之失,俞樾又作《医药说》[4]一文。 《医药说》篇幅短小,不足二千字。但改变了《废医论》中关于“药虚”的立场。提出“余固不信医也,然余不信医而信药,于是又有医药之说”。 在论述中医和中药的关系时,俞樾认为:“药之始,固出于医,然此等医皆神而明之,非世俗之医也。余亦岂敢谓世间必无良医?然医之良不良,余不知也,必历试而后知焉身岂可试乎哉?”又称古人对药物的信任多取决于医家的信誉,“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因为“医者,卖药之家也,故必三世之后,人皆知其药之善,然后感服之”。他认为当世庸医充斥,良医有限。多数行医者“皆不知医,苟求一舆之值,一饭之资而已,而以治人之疾,名为行善,实则作孽。”因此“不如多购各处名药以施人”。 这里,其不信医而信药的态度十分明朗。 俞樾曾提出“药不可恃”的观点。对此,他在《医药说》里的解释是:他后来所信的药“非医生切脉处方杂书药,十数种或数十种合而煮之而饮也,药乃丸散之类也,丸散之类由来已久矣。”为了证明丸散之类成药的可信,俞樾列举了许多古代文献,肯定古代流传下来的丸、散、丹、膏类药物的成效。他对成药的发端和运用,有着这样的推理:“原药之所以自起,盖天生五谷所以养人,人可常服,其余百果、草木则皆不可以常服,故亦不可以养人,然其性有与人之疾宜者。生民之初,皆食草木之实,遇有风雨、隐晦、寒暑,不时之疾病,食一草一木,忽然而愈,始犹不察,继而惊异,转相传告。或暴而干之,屑之为末,或合数种为一,以水和合之,此丸散之名所以始也。” 俞樾自己对成药的配制也有一定的兴趣,称“余每配合所谓普济丸者数十料。又于京师、于广州、于上海买膏、丹、丸、散,无虑数十种。有求者,问所患而与之,往往有神效。”他对“京师之同仁堂、苏州之沐泰山堂、杭州之药种德堂”以及其亲家开办的致和堂等著名药铺也十分推许。《废医论》和《医药说》基本涵盖了俞樾的医学观点,即“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结论,实际上构成了近代“废医存药”思想的滥觞。 3、废止中医思想的根源分析 对于俞樾“废医存药”思想动机的考察,有多种说法。论者多半相互援引观点,而未作深究。[5]笔者最倾向的一种观点是,家庭的不幸成为俞樾愤而议废医的直接原因,而晚年的病弱和无助又是促成他撰写《医药说》的重要动机。 俞樾19岁与 1881长子绍莱在任直隶省北运河同知时英年早卒。两子一死一废,未能继承父业不说,给俞樾带来的创痛不可谓不深。1882年俞樾最疼爱的小女绣孙又突然病逝。绣孙聪颖超群,十岁能诗,深得老父钟爱。子女相继命丧,尤其是小女病逝以后,俞樾悲伤交加,几近崩溃。俞樾一连写下15首催人泪下的悼亡诗。“一病原知事不轻,尚疑未至遽捐生。如何抛却青春婿,竟去黄泉伴母兄。”“生后零丁事事非,二男六女痛无依,呢喃一队梁间燕,母死巢空四散飞。”“老夫憔悴病中躯,暮景如斯可叹无。去岁哭儿今哭女,那教老泪不干枯。”[10]这些诗句无不清晰地表达了俞樾的悲怆之情。妻离子散,哀歌阵阵,很难想像一个花甲老人能够承受一连串的打击。他在《哭孙妇彭氏》一诗中写到:“老夫何罪又何辜,总坐虚名误此躯,泡梦电云十年内,鳏寡孤独一家俱,自知佳世应非久,竟不忘情亦大愚,转为痴儿长太息,从今谁与奉盘盂。”[11]流露出人生的哀叹和无奈。 造物弄人,命途多舛。百般不幸频频照临,家境的灾难,中医药的无助,使俞樾不得不哀叹人生噩运,怀疑甚至迁怒中医。在经受接二连三的重创之后,俞樾步入情感生活的低谷,在撰写《俞楼杂纂》时已感“意气颓唐,衰病交作”。[12]在这种对生活几乎失去信心的无奈心态下,作者有感而发,专列“废医”一章,“愤然”提出废除中医中药,是情绪化的自然流露。 4、“废医存药”论的学术影响 俞樾的《废医论》着重从古文献中撷取例证研究中医药理论,“仅仅从考据角度,从古书到古书,由文献到文献,而对古今医药的实践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则难免会形成违背科学的错误观点,得出荒谬的结论”。[13] 可以说《废医论》基本上是一篇带有书生之见的不通之论。他的基本主张是“卜可废医不可废乎?”“ 俞樾的“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论点对于他的后学有不少启发,章太炎是俞樾的得意门生,他精通医学,留下不少医学论著。他的《论五脏附五行无定说》,否定五行学说,主张完全废弃。章太炎没有强烈的废医倾向,但他在日本讲学期间影响了一批留日学生,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民国时期废止中医思潮的领军人物余云岫。后者持有大量废医言论,1917年,余云岫在《学艺》第二卷第五号上发表《科学的国产药物研究第一步》一文,写道:“要晓得阴阳、五行、十二经脉等话都是谎话,是绝对不合事实的,没有凭据的,……中国的药品确是有用的。”[15]在余云岫的叙述中,虽然断定中医立足于阴阳五行的哲学式空想之上,但他认可了中医的实际疗效,他提出将理论与事实分离,从而摒弃中医理论,研究中医的药理,以科学的实验的药物学方法,对中医的处方做分析研究。看得出,他对于中医的药物作用,基本秉承了俞樾《医药说》的观点。基于这一分析,他得出中医理论必须废除,中医药物可以研究的结论。1926年,余云岫在《三三医报》上又发表《旧医学校系统案驳议》一文,再次援引俞樾的废医之论:“其药之而愈者,乃其不药而愈者也,其不药不愈者,则药之亦不愈”。余云岫“把此文中稍可取法者借用无遗,如他论中医不可因历史久远而保存,即将医巫并称,完全是曲园旧套。余氏论中医脉诊之不可信则袭取曲园及郑观应两家之说而成”。[16]从章太炎辟五行为“汉代纬候之谈,可以为愚、不可以为哲”之论以及“金元以下……不免弃六朝唐宋切实之风,而未忘五行玄虚之说为本”,[17]到余云岫否定唐宋以后中医学的诸多论点,我们可以隐约看到其中的师承关系。 郝先中,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