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政治新星戚本禹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戚大帅”。戚本禹相对于其他同龄人而言,可说是少年得志,早早就进入了“中国最高权力中心”——中南海,虽然说不上日日受中共精心的培养,却是近水楼台得到中共领袖思想风范的醺陶,自是普通老百姓所无法期盼的。再加上戚本禹先天聪颖,后天刻苦,为自己奋斗出一番可观的天地。文革初期的戚本禹年纪轻轻即跻身“中央首长”之列,成为中央文革小组重要成员之一,其声势如日中天,实乃一颗迅速跃起的政治新星,然旋踵之间却急速殒落,甚至化为尘埃。曾几回首,若非毛泽东悍然发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戚本禹按部就班地发展,则必有另一番骄人的成绩,断不可能身陷囹圄18年。历史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命耶?运耶?历史应该怎样评价,人们可以又从中汲取什么样的经验和教训? 一、青年时代:“八司马事件”因祸得福 戚本禹出生于1931年,祖籍山东省威海市。1942年随父亲到上海,随后进入国人在上海创办的南洋模范中学。在校期间接受了中共地下组织的影响,投身地下学生运动,1948年加入中共。1949年上海解放后被选送到北京中央团校的前身——劳动大学学习,因其学习成绩好,理论水平较高, 进入中南海后,戚本禹被分配到中央书记处政治秘书室工作,当时的秘书室主任为师哲,副主任江青和田家英。这个秘书室实乃毛泽东本人的秘书室,属中央办公厅编制。戚本禹刚开始在此作的工作是校对毛泽东选集1至3卷,戚本禹是田家英的助手,一篇毛选文章要逐字逐句地校对,往往要通读5、60遍,工作虽然乏味,但从此戚本禹对毛泽东著作颇为熟悉,了然于胸。 此后戚本禹在中共中央信访局工作,50年代后期担任政治秘书室一科科长,行政16级干部,主要负责处理毛泽东的来往信件,兼管来访接待工作。 1958年3月中南海发生了一起“八司马事件”,当时的中央政治秘书室开展整风活动,几位年轻的党员向政治秘书室副主任何载提意见,这些人当中就有戚本禹。何载向中央办公厅主任兼中直机关党委书记杨尚昆报告,指责这些提意见者是向党发起进攻,于是组织政治秘书室的人们对这些人开展批判斗争,不仅要将这8个人停职反省,还要进一步揭发批判他们的反党问题。这个问题被反映到毛泽东处后,毛泽东改变了这一决定,毛说:想不到我的身边也发生了新的“八司马事件”。唐顺宗时期,柳宗元、刘禹锡、王叔文等8人实行变法改革,受到了大地主、大官僚的打击,被罢官、撤职,形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八司马事件’。戚本禹这些人因为对中央办公厅和政治秘书室领导人的右倾错误有看法,提了一些批评意见,就要把人家打成‘反党’,简直是岂有此理!依我看,中直党委应该撤销,政治秘书室也要撤销,真正受到处分的不是林克、戚本禹这些人,而是整他们的人!当年5月初在毛泽东的干预下,戚本禹等人获得平反,而整人的干部如何载则被开除党籍下放劳动,中直机关党委也被撤销。对戚本禹而言,毛泽东简直就是恩同再造。 二、参与李秀成变节说的史学争鸣 天资聪颖的戚本禹业余时间喜好钻研历史,对中国近代史,特别是太平天国革命史尤感兴趣,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太平天国东王李秀成。由于中共建国后歌颂农民起义及其领袖,李秀成敢于揭杆起义造反,后又死于满清王朝的屠刀下,自然成为大陆史学界肯定的正面人物。李秀成死前曾留下了一份“自述”,明显表露出乞降求抚及苟且偷生之意,如何评价李秀成其人一度成为史学界有所争论的焦点。 1963年戚本禹撰文《评李秀成自述——并同罗尔纲、梁岵庐、吕集义等先生商榷》,投稿《历史研究》编辑部,为了深入探讨此一历史公案并引发百家争鸣的学术讨论,《历史研究》在当年第4期上予以全文发表。戚本禹在文章中指出李秀成的自述“是一个背叛太平天国革命事业的‘自白书’”。戚本禹认为,李秀成“在敌人俘虏以后丧失革命气节、背叛革命事业的事实,也是否认不了的。”,并指责李秀成美化敌人,丑化自己,戚本禹在文中还进一步分析了太平天国革命的英雄为什么会投降变节。此文一经发表立即在学术界引发了激烈的辩论,罗尔纲等人也先后撰文与戚本禹商榷。据戚本禹自己说,毛泽东后来看到戚本禹的文章,在刊有此文的报纸空白处批了几字:白纸黑字,铁案如山,忠王不忠,不足为训。充分肯定了戚本禹一文。 历史事件本身就是错综复杂的,并非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史学界对某个事件展开探讨、辩论原本就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姑且不论戚本禹文章是否真有道理,但他这种不囿前说,敢于提出不同观点本身还是值得提倡的,人们不应以后来戚本禹被当局打倒而全盘否定戚本禹的观点。然而,中国的史学研究往往受政治风向的干扰,史学研究者常常不得不保持政治上的正确,历史研究受到官方不同程度的干预,近现代史研究尤甚,官方肯定了的说法就可大行其道,而被否定了的观点,其研究者甚至就有可能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反党分子”的帽子,这就是中国学术之所以不昌的主要原因。事实上对李秀成的讨论已经超出了历史研究的范畴,戚本禹的文章已染上极左的色彩,批判李秀成的变节投降也成为中共日后抓叛徒的象征。文革中中共将前领导人瞿秋白《我的自述》拿来狠批,周恩来更以自己老资格的党内高级干部的身份,向全党老干部提出:“要跟着毛主席。毛主席今天是领袖,百年以后也是领袖。晚节不忠,一笔勾销……”他更以李秀成,瞿秋白为例说明“晚节不忠”的危险。他指责瞿为“叛徒”,提出:“不因为他死了就是烈士,我提议把瞿秋白从八宝山搬出来。把李秀成的苏州忠王府也毁掉。这些人都是无耻的。”周恩来是第一个在党的政治局会议上主张对死者墓地搞打砸抢,周的讲话后来广为流传,瞿、李两人的墓地即被红卫兵全部毁掉。追踪溯源,不能不说这是受到60年代批判李秀成投降变节的影响。 细审当年那段历史,毛泽东处心积虑发动一场大的运动,他更要强调全党对他保持一致,老干部老革命们都要紧跟毛泽东干革命,所以更要强调保持晚节,乃至周恩来在文革中反复向党的高级干部们强调“晚节不保,一笔勾销”。戚本禹的问题不在于他写了一篇史学商榷文章,而在于那时的史学研究也蒙上了一层极左的色彩,史学研究为当今政治服务,甚至可以成为打倒某些人的锐利武器,不同的观点可以被任意曲解为“向党猖狂进攻”,日后发生的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就是典型一例,史学界名人吴晗、剪伯赞也是死于这一莫须有的罪名。 三、出任中央文革小组成员 自从戚本禹的文章受到毛泽东的褒扬后,戚本禹名声大噪。1964年夏陈伯达将戚本禹调到《红旗》杂志负责历史组的工作。《红旗》杂志是中共中央的机关刊物,其编辑成员都是学有所长的理论学者,戚本禹如此年轻就迈上这一台阶,实属党内年轻俊彦,一时前途无量。 1965年底毛泽东下决心开展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江青在上海找了张春桥、姚文元秘密起草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并于 四、有没有逼死田家英 田家英是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室主任和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毛泽东的大秘书,但田家英却是文革开始后中南海里第一个自杀身亡的中共高级干部,后来一些公开出版物将田家英之死的责任归结到王力和戚本禹的头上,似乎是他们几个“坏人”将田家英活活逼死“。然而,历史真是如此吗?谁应该为田家英之死负责呢? 总的来看,田家英是死于毛泽东文化大革命的极左路线,毛泽东为了顺利发动文革,打倒一切他所认定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就要清除一切障碍,“彭罗陆杨”捎带上田家英等不过就是必须要被扫清的前沿阵地。具体而言,勒令田家英停职检查的上层决策来自刘少奇和周恩来,具体执行的人是时任中组部部长的安子文,王力和戚本禹不过就是安子文的跟班跑腿而已,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资格决定田家英的命运,田家英被逼而死的直接责任不能放在王力和戚本禹的头上。 五、戚本禹与打倒刘少奇 中共现在将打倒刘少奇的罪责仅仅归结到江青、康生、戚本禹等几个人头上显然也是不公正的。打倒刘少奇原本就是毛泽东发动文革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毛泽东的一项战略部署。中共中央在1966年5月发出的《五一六通知》中就已明确指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使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通知》中虽然并未指明谁是“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谁又是“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但是起草修改这个通知的毛泽东却心知肚明,祇是倒刘战役必须一步步进行,笋也要一层层剥才行。1966年的下半年,毛泽东已经取得了文革的初步成果,揪出了“彭罗陆杨”等一批“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但在毛泽东看来斗争才刚刚开始,最大的“走资派”还未最后揪出来,还要通过一系列的夺权斗争才能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就有了 六、戚本禹与打倒老干部 除了打倒刘少奇一事外,戚本禹还涉及了其他一些迫害老干部的问题,如揪斗彭德怀,打死原煤炭部部长张霖之,围攻中南海,批斗刘、邓、陶等。这些都成为戚本禹日后被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刑18年的依据。然而,戚本禹个人有权做这些事吗? 据中央文革小组另一个成员王力回忆说,戚本禹自己坦承到四川揪彭德怀回京实际上是中央开会作的决定,会议由周恩来主持,参加者还有汪东兴、杨成武等人。后来将彭德怀交由群众批斗也是周恩来主持中央会议时作的决定,戚本禹不过就是一个执行者而已。王力判断说“我判断是专案组的会,专案组的会也是总理主持的。专案组就是办这种事的。揪人、批斗、关人都是专案组管的。”对于如何处理彭德怀这样的高级干部,戚本禹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就没有资格插手。海外学者高文谦在《晚年周恩来》一书中对此有十分中肯的评论:“周恩来当时作为中央专案审查委员会主任,同时又是中央文革碰头会的牵头人,而且作为中共最资深的领导人之一,熟知党内各方的历史情况,因此对文革中搞的不少冤假错案都逃不脱干系,有的更负有重大责任。举其荦荦大者,像彭德怀、刘少奇、贺龙、彭真等人的专案,他都直接或间接分管过,指导专案的审查,罗织罪名,拟定结论,对当事人的含冤而死实乃难辞其咎。” 原煤炭部部长张霖之是文革初期第一个被造反派酷刑致死的政府部长。作为造反派的组织者戚本禹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将张霖之定为煤炭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却是出自毛泽东之口。 七、戚本禹的倒台 戚本禹是文革初期跃升的一颗政治新星,然而,这颗新星却出人意料地迅速殒落。戚本禹为何会倒台?难道仅仅是因为毛泽东对王力、关锋写的《无产阶级必须牢牢掌握枪杆子──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四十周年》的《红旗》杂志社论极为不满?亦或是毛泽东对王力、关锋和戚本禹等人大搞“揪军内一小撮”的反击,从而导致了王力和关锋的最先倒台,同时也牵连到戚本禹,最终导致了戚本禹的下台? 1967年是中央文革最嚣张的一年,在这一年里江青等极左派秉承毛泽东“全国全面阶级斗争”的最高指示,在全国掀起了夺权狂潮,先有上海的“一月风暴”,得到毛泽东事后的认可,随后全国上下全面夺权运动风起云涌,一发不可收拾,山西省、山东省、贵州省、黑龙江省紧跟而上,形成了全国夺权的第一个高潮。面对如此疯狂的运动,绝大多数人忧心忡忡,但是毛泽东却不以为然,毛泽东认为,祇有天下大乱才能达到天下大治,牛鬼蛇神统统跑了出来,正好可以来个全国改天换地。然而,毛泽东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毛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可以畅行无阻,没想到在武汉地区却碰了一个大钉子。武汉“七二O事件”的爆发使毛泽东认识到,对军队的高干不能压迫太紧,否则就会激出意想不到的后果。面对这一形势,毛泽东不得不采取较为和缓的态度处理“七二O事件”,事件的主角——武汉军区司令陈再道并未身陷囹圄,反而得到较为优厚的待遇,其他大军区的司令,如许世友、韩先楚等人被接到中南海,过上了几天舒适的生活,再也没有受到造反派的冲击。毛泽东不动声色地开始改变他的战略部署。军队要安定,军人要安抚,那些激起民愤的中央文革小组个别成员就成了毛泽东最先抛出的替罪羊。王力、关锋等人所写的文章其实无不是遵照毛泽东的指示,迅速传达毛泽东的声音,体现毛泽东和中央文革的精神实质,但此时,毛泽东抓住一个王力的“八七讲话”和所谓的“揪军内一小撮”大作文章,将它当成王力、关锋等人的罪状,一举将他们打倒。 王力和关锋倒台后,戚本禹也惶惶不可终日。 事实证明,每当国内出现乱局,毛泽东就要抛出一些人予以打倒,将所有的坏事都推到这几个人头上,王力、关锋和戚本禹都是文革当中涌现的“小人物”,文革初期张牙舞爪得罪了不少人,他们的倒台不会影响整个文革大局,对中央文革也不构成真正的威胁,反而使人们对中央文革的仇恨转移到这几个被打倒的人身上,既可及时扭转文革的乱局,又可迅速稳定军队平息人们的怒气,同时也保护了中央文革的其他几位大员们。 八、承担过重罪名:身陷囹圄18年 周恩来在 周恩来这番话可算是一个天下奇谈,显然它代表了中央对戚本禹的定论。但是通观这些所谓的罪状,没有一条是实事求是的。戚本禹作为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当然要到各个部委、机关、单位宣讲毛泽东思想,传达中央文革的指示;为杨成武所写的所谓“大树特树”文章也是奉命行事,由于没有刊登在《人民日报》的头版,而是放在第二版还引来杨成武的愤怒;至于戚本禹与田家英的关系更非如周恩来所言,毛泽东的手稿也从未听说有过丢失,戚本禹更不可能与田家英串通;那个《评忠王李秀成》也是戚本禹独自完成,绝无假历史研究所研究人员之手。可以说,周恩来是信口开河地胡乱给戚本禹定罪,这些罪名没有一条能站得住脚。然而,戚本禹的罪名没有一条是“反党宣传”、“反革命宣传” 、“迫害老干部”,可见周恩来对此还是心中有数的。而戚本禹最终还是由于这些莫名其妙的罪行身陷囹圄达18年之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