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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庆四:美国与东北亚地区安全——困境、动因及影响
时间:2010-07-22 来源:《东北亚论坛》2009年第1期 作者:李庆四 被查看:

 

 

[摘 要]由于错综复杂因素的交织,东北亚的安全两难一直是该地区国家寻求密切合作的最大障碍。并非区域内国家的美国却在东北亚安全关系中扮演主角,然而它深刻介入东北亚安全事务的结果是使地区安全困境愈益显现。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矛盾角色自有其复杂的内在动因,即通过轴心辐条的安全格局把美国霸权利益凌驾于东北亚地区安全之上。东北亚畸形的安全态势对地区一体化进程及其安全构建产生了十分不利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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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东北亚安全;两难困境;美国战略;双边联盟;相互依存;合作共赢;地区一体化

   
东北亚地区国际关系是千变万化的:在韩国因亲美的李明博保守政府上台而疏远中国并恶化了与朝鲜关系的同时,这里固有的两大矛盾却向着缓解方向发展:美朝关系因美国宣布把朝鲜从支持恐怖活动国家名单上删除而得到改善;持续多年的中日东海油气田之争近日也以双方签署合作开发协定而缓解。号称东亚地区巴尔干的朝鲜半岛从此是否能够摆脱冷战后的危机怪圈,从而走上和解、和平、合作的地区一体化道路并构建新的安全格局?人们将拭目以待。

一、冷战后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困境

   
冷战结束后冷战遗产仍然在东北亚地区继续发酵。东北亚可谓是当今世界各种矛盾的集聚地,这里既有冷战遗留问题(朝鲜半岛分裂),又有现实大国利益冲突;既有传统上的陆权国家与海权势力竞争,又有东西方社会制度对立。这些危机根源看似彼此孤立,实则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总之,世界上很少有什么地方比东北亚的安全形势更为复杂和困难了。这里的冷战还未结束,而新的冷战表面上披着旧冷战的外衣,实则是新旧冷战在这里交头结尾。

   
东亚的核心地带是被称为非军事化地区的朝鲜半岛,然而这个非军事化区却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与冷战后国际局势的整体缓和相反,朝鲜半岛已成危机频发的火药桶。考虑到半岛南北军事对立、朝鲜随时可能面临的制裁、核扩散的危险以及缺乏正式外交沟通途径等,东北亚当前的冷和平成为世界最不稳定的根源。朝鲜在20世纪90年代以来采取的相对开放态度有利于缓解冷战遗留下来的军事对峙和敌对状态。朝鲜认识到,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来自美国的压力,只有与美国改变关系才能根本缓解自己在地区和国际上的被动孤立局面。但是面对美国的敌视,美日、美韩军事同盟的挑战,朝鲜坚持发展国防力量,以提高与美国谈判中的地位。尽管外界对朝鲜发展核武的动机存在不同观点,美国的敌对立场显然是其诱因之一。因此,朝鲜发展核武实际上是与美国东北亚政策的调整相联系的,布什政府的强硬立场愈发坚定了朝鲜核决心。特别是90年代中后期韩国在某种程度上逐渐脱离同盟轨道的倾向,更鼓舞了朝鲜。朝核问题引发的一系列危机成为具有较为广泛认同的地区标志性事件,促成了虽然动机不一但具有一定目标意识的周边国家共同推动六方会谈并取得阶段性成果。

   
朝鲜核问题作为地区安全的焦点,实际上反映了大国关系特别是美国卷入本地区安全问题的实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大国利益复杂交错的敏感地区,历史上是、今天是、将来仍然可能是大国力量角逐的核心之一,特别表现在中俄陆权国家与美日海权国家之间的竞争。目前而言,中、俄、韩三国都希望看到更密切的半岛南北关系,美日对朝鲜的外交承认,和平条约取代停火军控安排等。但鉴于东北亚地区内部特殊的国际关系现状,作为对东北亚地区安全具有重要影响的国家,美国其实是本地区和平与安全秩序的主要羁绊。东北亚的安全困境本来就是美国政策(特别是布什政府)造成的,正是其所追求的战略目标使这里的安全形势从未走出冷战阴影。同时,东亚国家也明白迅速的国力增长能够产生冲突而不是合作的动力。中国的崛起自然挑战华盛顿保护其在该地区利益的能力,不仅对美国构成一系列挑战,对全球体系也将产生影响。随着中国越来越繁荣和强大,美国有关中国的辩论已从过去的中国是否将持续改革开放转向了崛起的中国是否会成为美国在经济和军事上的威胁,正如中国战略家担心被美国主宰一样。对美国而言,中国构成的挑战是不同的秩序问题。中国力量和影响的增长必将挑战美国在东北亚的地位。

   
所以,必须考虑的是美国的战略理论能否接受一个强大而更有影响力的中国的崛起,这涉及地区内国家的外交政策方向。尽管美国可能被认为是个较少威胁的国家而且也扮演东北亚安全现状维护者角色,但是地区内多数国家希望能同时与中美两个大国维持良好关系。[1]由于成功的战略立足于与其他国家的共同利益之上,所以从狭隘的美国利益立场界定的美国安全目标不会有多少追随者。如果美国的目标是持久维持其超级地位不受挑战,那将不可避免地产生严重后果。因为无论中国的行动如何,美国迟早将采取遏制中国的政策。美国的政策歧义表现在一方面要求中国在国际事务上做负责任的大国并欢迎一个和平繁荣的中国崛起,另一方面,美国国防部的中国军力年度报告又认为中国的军事扩张已改变了地区军事力量平衡,中国长期的军事现代化目标将对地区军事构成潜在挑战等。其他国家对中国的崛起如何反应也同样重要。因为中国是否能以不破坏地区平衡的和平方式崛起并不仅仅取决于其自身的战略意图。如果其他大国如日本对于中国的崛起感到了威胁,那么它们的反应同样可以导致冲突。

   
虽然是区域外国家,但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影响毫无争议地居于首位,它主要通过地区内国家发挥作用以期平衡中国的力量。在发挥地区安全作用方面,只有日本具有能力而且也倾向于平衡中国的影响。如果美国希望在东亚维持优势地位,那它就会支持日本成为一个与其经济地位相匹配的正常大国。日本同样反对达成某种地区安全机制。与美国一样,日本发现朝鲜这个敌人形象同样是好使的工具。日本军事和外交的再定义完全需要一个威胁。尽管一定程度上中国能够满足这一威胁要求,然而在不少日本人看来朝鲜的威胁不可替代。[2]因此,日本成为六方会谈中小题大做地抓住绑架事件不放的最具疑心的参与者,对于美国把朝鲜从支持恐怖活动国家名单上抹掉惴惴不安。这正是日本对待历史的态度仍然不能令周边国家满意的原因,因而它无法发挥德国在欧洲一体化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布什政府的决定对日影响重大,一方面使日本人在朝鲜问题上被美国抛弃的感受更强烈,另一方面,使其更加担心追随美国全球战略的不利后果。[3]这或许是一度见证了日美联盟黄金时期的小泉宣布不再参政的原因。也证明了由于美国坚持轴心辐条战略的结果,无论日本多重要,也只能是美日联盟的一根辐条。

   
日本要扮演德国那样的角色,就必须根本改变其对待历史和邻国的立场。日本政府和好战分子政治主导层越是回避东京审判事实,那么其在亚洲的战争受害者以及世界各地的人民就越能团结一致对抗这种态度。如日本政府通过批准有意歪曲其二战期间侵略行径的历史教科书而经常引起亚洲邻国抗议。但目前在日本仍然存在着想要修改禁止日本发动另一场战争并为核武装扫清道路的和平宪法的沙文主义冲动。对于这种蔑视国际舆论的行径,中国应该与国际社会一道予以谴责和抵制。这些行为之所以值得关注,不是由于它们只是政治战术,而是右翼政客对待战争真实想法的内心表白。由于这些政客都是战后出生的而且是富裕的战后时代产物,这个事实更加表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就是所谓麦克阿瑟宪法主导下日本最优秀学校教育出来的民主公民精英。在这些精英主导下,日本公众也具有同样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不是个别政客或非正式的意见表达因而可以忽视的现象,而是涉及战后以来日本主流政客被如何改造的大问题。为什么尽管有高水平的教育、社会自由以及高科技带来的富裕生活,但是日本仍然不能摆脱极右势力、民族主义以及武士道抱负?为什么战后的一代甚至比他们的父辈更具叛逆心理?[4]这不能不令人警醒。

   
尽管日本的地缘政治地位,亨廷顿却把它描绘为不是亚洲国家,而是一个独具特点的社会和文明[5]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追求的脱亚入欧战略使其成为东西方之间的特殊角色,在亚洲普遍复兴的今天它似乎陷入了身份认同的两难,但在外交上仍然习惯性地追随美国。在安倍政府时期日本推行立足于普世价值之上的外交政策是其朝着战略性地追求国家利益目标迈出的一步,其实是与中国竞争对东南亚地区影响力的具体举措。然而,日本在争取入常时的孤立窘境表明,它在亚洲的地位并不牢靠(甚至美国的支持也三心二意),把自己的价值观国际化的做法必将使其他国家同样要求它自己。这显然是违背其在战后早期奉行的致力于在东西两种意识形态之间发挥桥梁作用初衷的。与其说日本的外交政策转变是由其新发现的价值观驱动的,不如说是由于近来在经济发展过程中被中国超越的失落感造成的。[6]福田首相的北大演讲正是这种心理的侧面反映:日方对于在很短时间内取得长足发展的中国一下子显现在眼前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从上述可以看出,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困境显然是根深蒂固的。一方面随着两极结构的瓦解以及中国力量的崛起而出现了权力结构的重组,另一方面,区域内经济依赖程度的日益加深又产生了区域化合作进程。但一切矛盾的根源在于美国霸权利益要求与地区内国家安全追求发生的冲突。所以,由朝核问题引发的危机只是美国霸权战略与全球缓和趋势的内在矛盾冲突表现之一。简言之,就是由于冷战的传统遗产、美国在该地区的特殊地位、中日之间的竞争关系以及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利益分歧等导致了东北亚的安全两难。

二、美国卷入东北亚安全建构的动因

  尽管美国也不希望东北亚地区出现大规模的动荡,但是它也在借助这里的矛盾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美国重视东北亚的战略利益并成为地区安全的核心部分,多数亚洲国家也欢迎它作为力量平衡者的角色而存在,原因主要在于它没有领土方面的分歧。虽然美国并不是东北亚国家,但是它与东北亚各国自二战以来的历史纠葛及错综复杂的经济、政治与安全关系特别是其强大的军事存在,使它成为东北亚地区安全建构中的关键角色,并要确保和增强其在亚洲霸权的战略乃至全球领导地位。[7]正如美国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希尔所说,东北亚不仅对美国的亚太地区而且在全球范围内也具有至关重要的利益。”[8]

   
推行制度霸权的美国十分重视联盟关系。美国的国际关系———以及其他主要权力中心与它保持紧密联盟关系的事实———与美国被认为具有军事优势同样重要。[9]如果说美国全球战略的两个支柱分别是北约组织和美日联盟,那么亚太地区的美国安全构想就是以双边军事联盟为基础组成的轴心辐条体系(hub-and-spoke system)。冷战后美国在东亚需要解决的一是东北亚地区稳定与安全问题,二是朝鲜核问题。在韩国庆南大学极东问题研究所的韩献栋看来,朝鲜半岛的安全结构是一种由战争状态演变出来的极不稳定的冲突结构,对这个不稳定的冲突结构美国缺乏将其转化为稳定结构的长远综合思路,只是从眼前利益出发希望依靠既有同盟应对事态变化,而不是根本改变对朝关系。[10]因为美国担心对朝政策的改变可能削弱其在东北亚地区的联盟关系基础。考虑到这样的背景,特别是自克林顿时期已走上缓和的美国对朝政策,起初美国解决朝核问题的动机和诚意是值得怀疑的,甚至可以认为布什政府突然改变前任的对朝政策是有意恶化那里的局势。正如有美国人提出的疑问:“为什么我们要在亚洲和西太平洋维持庞大的军事存在而那里却很少或没有对我们的威胁?”[11]所以,对美国来说,东北亚地区保持一定程度的紧张关系特别是地区国家之间相互猜疑,正是发挥同盟领导作用、控制日韩盟友尤其是日本的天赐良机。
如果美国同意与朝鲜签订停战协定并与其建立外交关系以彻底缓解东北亚安全困境,那么在东北亚地区缺乏威胁情况下的美国驻韩驻日军事基地就会丧失正当借口;一旦从这里撤军,那么美国在东北亚这个战略敏感地区牵制中俄的力量必将削弱。所以,朝鲜半岛的紧张不仅是美国控制东亚盟国日韩的绝好借口,而且是瞄准大国竞争的战略需要。在地区稳定问题上,由于美国从冷战后极其短暂地关注日本构成的经济威胁迅速转而认为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才是真正对手,因而很快重新强化其在该地区的军事同盟。[12]在中国迅速崛起的挑战面前,美国加强了其冷战时期的两个地区安全支柱:它的轴心辐条体系以及进攻性军事部署,由此强化了与日韩的军队驻扎关系。同时,五角大楼在关岛拥有强大的新型武器投送能力,使其成为世界最大的军火库和进攻西太平洋的桥头堡。为防范中国在亚洲可能的霸权威胁即限制和疏导中国的地区抱负还增加了第三根支柱:美国寻求推动有潜力也有野心制衡中国主宰地区的亚洲国家在经济和军事上的崛起。日本就是一个现成的候选。美国前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反复要求日本废除宪法第九条,鲍威尔也曾建议放弃和平宪法将增强美国支持日本入常的努力。[13]美国政府要员还成功地劝说日本参加美国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联合研发,以期把日本打造成为远东的英国。当有人疑问美国帮助日本成为积极的地区安全角色是否打破亚洲力量平衡时,美国的反应是中国的军事力量增长已经威胁了平衡,鼓励日本新的安全角色正是确保力量平衡的途径。[14]美国还欲盖弥彰地声称这一战略并非在于遏制中国,而是为了影响处于战略十字路口的中国的地缘政治选择。[15]

   
迄今为止,美国的大多数精英都没有认可统一台湾是中国的合法权益,而是认为统一台湾将是中国挑战美国亚太地位的开始。仅在“9•11”发生3周后美国国防部发表的四年防卫评估报告,仍警告具有强大资源基础的东亚国家崛起成为军事竞争对手,从东南亚到日本海的广大范围内阻止美国的存在。[16]所以当布什政府和五角大楼的决策者希望为最先进的当然也最昂贵的武器系统(尤其是海军和空军)提供资金支持时,它们就瞄准中国作为潜在对手。[17]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在东北亚的整个地位———以及就它声称全球唯一超级大国而言———取决于中日紧张关系的维持。这种紧张关系可以为美国在日本保留军事基地以及日本死心塌地地作美国对外政策的附属伙伴而正名。虽然日本明知被利用,但也乐意而为之,因为借助美国是实现全球正常大国抱负的捷径。强化后的美日联盟还试图介入台海事务。但即使五角大楼报告也同意多数分析家的观点:即美国承诺防御台湾将成为中美军事冲突的潜在威胁。[18]过去十几年紧张的中日对抗迫使美日联盟关系走得更近。但同样的美日联盟在北京也有不同解读:当中美关系紧张时,北京就把美日联盟看做遏制中国的工具;当中美关系和好时,又倾向于把它看做对日本地区野心的制约。[19]它究竟是什么,只有美日两国的战略家最清楚。

   
无论美国政府官员如何强调,正如鲍威尔2004年在《外交》杂志撰文所述,华盛顿都不会把东亚安全看做多边的机制安排。[2]美国是通过双边联盟而存在于这里———与日本、韩国以及一定程度上与台湾都是这样。这种双边安排使得美国———很大程度上也包括其盟友———更容易控制安全局势。[20]这种双边联盟对于美国新的灵活反应战略再方便不过了:即在本地区以新技术武器快速应对危机。灵活反应战略要求一个或两个政府最高领导之间迅速做出决定,而不是漫长的多边磋商过程。2008618,国务卿赖斯在美国传统基金会的讲话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巩固并发展了同日本和韩国之间传统的盟友关系。我们同这两个盟友之间的关系仍是地区稳定的支柱。现在美国与日本和韩国的同盟关系为我们共同应对现时代的全球性挑战构筑了一个战略平台。”[21]为了巩固联盟关系,美国与韩国签订了自NAFTA以来最大的也是与亚洲国家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韩国也是地区安全机制的最大推动者,实现统一是其国家(及民族主义)的迫切目标。由此看来,美国劝说中国牵头举办的六方会谈,与其说是美国推动东北亚地区多边安全模式的表现,不如说是它试图把朝核问题的包袱甩给中国。[22]这一与美国一贯追求的轴心辐条安全体制相冲突的安全诉求体现出的是美国的无奈选择。

   
然而,地区多边机制在美国政界各派并不是没有支持者。如颇具影响的学者福山就支持建立解决地区安全事务的常设性论坛。在其《失败的外交》新书中,前布什政府主管朝鲜事务官员普里查得就用了整整一章内容详述这一论坛能如何发挥作用。[23]这表明,布什政府的东北亚特别是在朝核问题上的政策并没有广泛的国内政治基础,意味着2009年初上任的新政府改变对朝政策具有一定的回旋空间。但一旦涉及这样一个论坛的形式就发生了分歧。有人提出参照CSCE即欧安会模式作为替代性方案。然而,美国和朝鲜对于这样的安全安排都不热心。对美国而言,这一安全机制一定是个威胁其现存双边联盟、妨碍其灵活反应战略或削弱其霸权地位也即其在该地区压倒性军事存在的多边机制。对朝鲜而言,难以接受与那个曾经削弱东欧和前苏联共产党政权的赫尔辛基模式有关的任何制度安排。与安全讨论有关的人权问题介绍即使只是附带的方式进行,也是对朝鲜坚持的传统主权观念的严重挑战。换句话说,美国将反对任何足以挑战其在该地区权威的地区模式,而朝鲜则反对足以威胁其国内稳定的安全安排。即使能够为建立地区和平机制而达成妥协,强者和弱者的不同利益意味着这样一个机制只能是个空谈馆,或至少远比东盟和上合组织弱得多,而不是真正具有任何决策能力的机构。

   
尽管布什政府对付中国崛起的威胁方面扮演着现状大国防御者角色,但在朝鲜核问题上却充当改变独裁政权的修正主义者。美朝之间固然存在冷战延续下来的传统安全两难困境,但是美国和日本肆意拔高朝核威胁的幕后动机是要借机遏制和平衡中俄大国的力量崛起。毕竟直接扬言中俄威胁的后果将导致与两强的迎头相撞,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后果的美国只有炒作朝核问题。

三、美国对东北亚安全构建的影响

   
尽管美国在东北亚安全构建中处于核心地位,但它的影响已经下降,这不是由于布什政府政策,而是由于亚洲经济增长的积极结果。亚洲国家不仅是经济竞争者,也是美国跨国公司的投资地,相互关系变得更具依赖性。这种权力分散也要求美国致力于其竞争能力,并在能源和安全、经济一体化等问题上采取互利互惠立场。但传统安全困境仍是东北亚合作的羁绊,甚至地区内主要国家之间的安全对话,也得通过东盟国家搭建平台。尽管具有突发性影响的朝核问题难以得到根本缓解,而作为东北亚安全方程式中关键变量”[24]的美国影响无处不在,但区域内经济逐步一体化的现实表明,传统零和游戏规则难以大行其道。

   
近期看,由于美朝对立和中日竞争的结果,东北亚地区安全机制难以形成。尽管东亚爆发战争不可想象,但它可能由于误判而擦枪走火。如果出现成本过高、难以速战速决的胶着状态,那么战争就可能被遏制。但历史证明,有时候战争是由那些希望速战速决的领导人发动,最后却以代价高昂的僵局甚至失败而告终。[25]长期看,不同国家之间的谈判以及日益紧密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将不可避免地要求实现地区稳定。美国就反复强调在反恐和推动朝鲜半岛稳定方面加强中美合作。怀疑论者认为美国紧抓双边联盟不放是与建立亚洲多边机制的努力背道而驰的。鉴于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特殊影响以及地区内大国关系的复杂性,东北亚安全机制只能通过大国协调。自90年代起,中国就成为多边机制的重要推动者,对于六方会谈所作的重要贡献与其在核危机早期的置身其外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正如美国负责朝核会谈的助理国务卿希尔说:“六方会谈的进程不仅已开始在无核化问题上显现某些成果,我们还看到了另一成果,即有关国家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26]中国当务之急的安全利益是避免风险和防止冲突尤其是与美国的冲突,[27]积极推动朝鲜参加谈判并与美国协调立场,力争把谈判变成解决地区安全的长期安排。地区和平和安全体系在理论上可以给朝鲜提供免受攻击的机制保障。[2]

   
无论东北亚出现什么安全结构,大国之间的互信才是关键。东北亚的安全前景首先取决于大国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美、日三国之间的关系。[28]如果没有中美之间的谅解,没有中日之间的默契,任何安全安排都将难以担当起稳定的角色。密切的经济依赖关系显然成为维系中日以及中美关系的重要支柱。如果这些关系处理得好,那么东亚地区就没有处理不了的威胁。20071,日本防卫大学校长五百旗头真在《朝日新闻》上撰文主张:“如果放眼未来,考虑亚洲太平洋的国际秩序,建立日美中三国家重要问题进行协商的框架是必不可少的,没有日美中这三极的合作, 21世纪的亚太地区就不会稳定。”[29]但布什政府20081011在证实朝鲜承诺之前就宣布把它从支持恐怖活动国家名单上删除的决定表明,即使美日协调也很有限。但中日关系近来已得到了改善,中美热线电话接连不断,毕竟真正的挑战是由新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构成的。这也是为什么需要有磋商机制而且是中美日三边机制,以讨论朝核之外的其他议题。

   
尽管美日两国都把中国看做地区稳定、安全和繁荣的重要角色,然而确保这一关切不会影响美日合作和妨碍三边关系就很困难了。美日都把中国的发展看做危机和机遇,双方都在试图减少前者并充分利用后者。所以应对中国挑战仍是其联盟关系的首要任务。尽管美方一再辩解在亚洲扶植新的权力中心不是为了遏制中国,那也只能表明即使美国希望遏制也力不从心。但是美国的企图必将对中美安全互信造成更严重的消极影响。导弹防御、东京讨论如何取得军事投送能力、日澳安全宣言、美国与蒙古的军事演习以及美印核交易和日印安全协定等,在北京看来无疑都是包围中国的具体行动。日本把美日联盟主导下的地区安全角色称为向所有亚洲国家提供的公共产品。[30]作为岛国,日本的繁荣和稳定完全取决于其在公海自由航行的能力,因此过去十年来采取一系列措施积极强化日美联盟关系。[31]小泉纯一郎还认为在美国联盟内发展日本力量事实上可以改善日中关系。[32]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将可能在东北亚地区造成美日安全联盟针对中国的对立局面,结果必将削弱美国在一系列其他问题上寻求中国合作的能力。

   
随着中国全球地位的进一步上升,它当然希望在东亚和西太平洋发挥更大影响,增强保护自身利益的能力,并确保美国强大的军事力量不能轻易用来对付中国。然而,无论这样的目标在中国看来多么合乎情理,在美国看来显然都是致力于削弱其在西太平洋军事主宰地位的举动。这在日本引起了同样的担忧。由于中日竞争而使得东亚地区政治经济一体化进程陷入难产。除非中日摩擦能得到遏制,中国的崛起将不可避免地引起冲突。当一个国家认为自然和审慎的行动被其他国家看做具有挑衅性的危险动作时,显然是一种危险的局面。尽管中国反对美国充当台湾的保护神,但却看重美国东亚的军事存在有助于防范日本寻求更具侵略性的军事政策。[33]中韩两国都认为,严重损害美日联盟的结果将迫使日本加速其军事化和正常国家进程。北京和首尔都把美日联盟看做防止或至少限制日本军事化目标的有效机制。对于不断崛起的日本军国主义威胁而言,至少一件事是清楚的:“美国最糟糕的反应就是对它的无视[34]

   
日本仍然需要界定其全球角色。鉴于日本作为美国东亚地区力量的追随者,它将难以成为地区领导。日本对二战的态度已不再是一个地区问题,而是一个国际问题。通过不再带头批评东京,北京和首尔就可以把这个本来的地区历史争议上升为国际社会的人权问题。首先,双方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劝说美国对日施压,或者把人权问题与历史问题捆绑。2007年美国众议院121号决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国会对日本在二战期间慰安妇问题组织的听证,极大地触动了日本右翼的神经。作为日本的最大盟友、亚太地区的主宰力量以及战后国际秩序的设计师,华盛顿在引导日本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次,从犹太社团谴责纳粹战争罪行的努力看,北京和首尔可以通过支持NGO使慰安妇问题、南京大屠杀以及日本其他战争罪行在国际上尤其是西方变得臭名昭著。通过使用电影、展览、受害者的巡回演讲、社会名流、视觉冲击等手段引起人们对日本侵犯人权的关注,NGO可以在国际社会对这些历史问题造成足够的负面印象来防止被日本政客再次利用,同时避免中韩两国政府陷入与日本的全面对抗。

   
中俄关系是保持东北亚地区大国关系不对称平衡的战略力量,特别是两国倡导的上合组织对日美在东北亚的霸权野心起到有力的制衡作用。作为反恐合作机制的上合是否可能成为不断寻求东扩的北约克星,有待于形势的进一步发展。毕竟上合组织的快速发展与其说是对有关各国面临的恐怖威胁的反应,不如说是对大国挑战的反击。[35]特别是其所宣传的反对单边主义和双重标准的口号,明显与布什政府外交原则针锋相对。用英国《经济时报》编者的话说,上合组织显然是试图分裂俄中两国的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和前国务卿基辛格最不希望看到的

   
总之,朝鲜半岛由于其地缘政治地位可以说与中国唇齿相依,并由此成为中国国家安全的前沿阵地,为此新中国诞生不久就不惜与世界最强大国家兵戎相见。中国认识到朝核问题能真正演变为地区扩散的安全威胁,因为它有可能触发连锁反应。特别是美日、美韩同盟与朝鲜对峙的结果可能引发的冲突以及这些同盟强化可能进一步加强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影响力。美国赞扬中国在加强国际体系方面做出的积极贡献,特别是在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上,但对中国的要求更多。所以,中国对朝鲜的影响也就比华盛顿希望的少,但比朝鲜想要的多。然而,尽管美国迫使朝鲜弃核借口颇多,中美稳定东北亚的目标至少暂时是一致的。

注释:

近来美国在韩日围绕海岛主权争端上的暧昧立场表明,它也希望这两个亚洲盟友之间保持一定的紧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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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heUnited States-SouthKorea FTA: The Foreign Policy Impli- cations[Z]. Statement ofChristopherHil,l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before theHouse Committee on Foreign Affairs, June 13, 2007.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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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2006年11月25韩献栋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
构建和谐东亚———中国、日本、韩国的责任与作用:国际 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11] Clyde Prestowitz. The Purpose ofAmerican power in Asia[ J]. GlobalAsia, Vo.l 2, No. 2, (Fall2007), p. 13.

[12] Morton Abramowitz and Stephen Bosworth.Adjusting to the New Asia[J]. Foreign Affairs, Vo.l 82, No. 4, July/August2003, p. 119.

[13] Tony Barber and Barney Jopson.Koizumi to Step Up Campaign forPermanentSecurity Council Seat[ J]. Financial Times, Au- gust25, 2004, p. 7.

[14] DanielTwining.Americas’ Grand Design in Asia[J].TheWash- ington Quarterly, Summer2007, p. 81.

[15] U. S. Department ofDefense.QuadrennialDefense Review Re- port 2006 [EB/OL]. February 6, 2006, http: //www. de- fenselink.mil/pubs/pdfs/QDR20060203. pd.f

[16] Joanthan D. Pollack.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Post-9 /11 [M].Orbis, Fall2003, p. 617.

[17] JamesH. Nolt. The Pentagon Plays Its China Card[ J].World Policy Journa,l New York: Fall2005. Vo.l 22, Iss. 3.

[18] Ibid.

[19] VictorD. Cha.W inningAsia: Washingtons’ Untold SuccessSto- ry[J]. Foreign Affairs, Nov/Dec 2007.

[20] Colin Powel.l A Strategy of Partnerships[ J].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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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VictorD. Cha.W inningAsia: Washingtons’ Untold SuccessSto- ry[J]. Foreign Affairs, Nov/Dec 2007.

[23] Charles Pritchard. Failed Diplomacy: The Tragic Story ofHow North Korea Got the Bomb[M].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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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Stephen G. Brooks and W illiam C. Wohlforth. American Pri- macy in Perspective[J]. Foreign Affairs, New York, Jul/Aug. 2002.

[26] David I. McKee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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