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的中国 这组文章关涉暴力,关乎匕首、尖叫和撕裂的肉体,也关乎怨恨和苦难。它在坚硬的岩壁上凿开了一个豁口,将潜藏在这个社会深层的野蛮和冷酷,全无保留地袒露在世人面前,并撕去了覆盖其上的粉饰和伪装。它用血腥的现实,挑战了关于中国人忍气吞声、承受苦难惊人能力的信条。正如袁剑指出的,这里触动我们心灵的不再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而是“弱者所发动的对更弱者的超限战”。中国式暴力为我们展现的是弱者的行动哲学,强弱对立、贫富分化、地位高低,最终所呈现的却是弱者对更弱者的暴力,血腥展示的背后是极其残酷的生存逻辑。 四位作者极富说服力地揭示了暴力的发生机制:暴力滋生于政治秩序、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的三重扭曲,没有任何单一秩序的完善能够保障暴力的消弭。将眼光盯准政治场域,寻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努力,将希望寄予未来的虚幻承诺;或将矛头指向出问题的社会,将暴力归于失败者的社会化失败;乃至以指陈世风日下的面貌出现。三种解释路径都无法自我圆满。正如赵鼎新所指出的,必须同时结合社会变迁、社会结构和社会话语这三种分析框架,才能更有效地把握暴力滥觞和暴力控制机制失效的根源。郑永年进一步分析指出,诸如此类令人忧虑的趋势并不能完全以“经济发展导致两极分化”来理解。当前社会信任的解体和暴力蔓延的趋势,更应该放到中国现当代历史和社会心理框架中理解。 暴力并非是现代中国大转折的必然产物,中国过去十年的社会变动,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区别于过去年代的烈度。必须看到,暴力发生在一个愈发严酷的“你推我挤”的生存格局里。在一个流动性愈益凝滞的社会,在一个以金钱和权力为至尊的社会,怨恨是心理机制的自然结果。如果人们更多是作为被动员、流水线操作、劳动力资源、税收、工业产值、资本利润的统计数据而默默存在,不被关心对于公平的看法、尊严的要求、幸福的体验,不被关心他们的不满、辛酸和苦痛,只可能暗示,当历史激进的火花迸出的时候,他们会瞬间成为最为疯狂的行动者。 更具悲剧色彩的事实是,人们正面对一个越来越匿名化的体制社会,面对一个愈加成建制化的系统社会。如刘拥华揭示的,在这个“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时代,弱势群体边缘化的地位逐渐演变成为一套“事物的秩序”,他们被剥夺了对社会排斥的感知意识,甚至迎合并与之“共谋”。在我们日常的知识话语和公共舆论中,已经充斥了太多假装身处于日常状态的绥靖态度,将问题导向诸如“立法不完善”、“制度不健全”、“人心太浮躁”这样一些不痛不痒的指责。似乎,一切问题都将随着历史发展、经济增长、道德进步而自动消失。在这种自我催眠式的批评声音下,我们根本难以解释那些没有任何明确报复目标,体现为原子化的自我毁灭式的暴力现象。在现时代,我们如此需要那些直面现实的社会理论。 (责编:Beatl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