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长达60万字的长篇小说以“文革”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名为“古炉”的烧制瓷器的村庄发生的故事。贾平凹为写成此书倾注了大量心血,用完了300支签字笔。他在后记里写道:“整整四年了,四年浸淫在记忆里。但我明白我要完成的并不是回忆录,也不是写自传的工作。它是小说。小说有小说的基本写作规律。我依然采取了写实的方法,建设着那个自古以来就烧瓷的村子,尽力使这个村子有声有色,有气味,有温度,开目即见,触手可及。” 谈创作 往往是莫名其妙就产生写作欲望 南方日报:和你同时代的作家很多都不写了,而你还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并且不断突破自己。说说你创作的秘密武器吧。 贾平凹:谈自己创作比较难谈一些,不知道怎么个谈法,反正是吃这行饭,就得不停地写下去。有人问,怎么写了这么长时间还在这儿写?确实,和我一块儿出来的作家基本都不写了,但我之所以还在写,一方面是老有写作的欲望、写作的冲动。再一个呢,其实我不爱到城市来,爱到乡下跑,因为我写的是乡下的事情,动不动就去下面跑一跑。 再一个,我也在一些场合谈过,文学的淘汰是非常残酷的,如果不努力,不往前突破,后面上来的很快就把你淘汰了。但要想在文学上寻找变化、寻找突破又非常难。难是难,但作家的兴趣又在那儿,这部写完,下面有点儿什么又让他来劲儿了,再写下一部。这种老想变化、老是往前走的欲望,恐怕也会促使我写得更多一些,写作寿命更长一些。 南方日报:平常你灵感来了,想创作的时候,是先去写生吗?还是先去玩儿? 贾平凹:这个说不清,各人有各人的写作办法,就像各人的活法不一样那样。往往是莫名其妙就产生一种欲望,突然想写个什么东西,就开始写了。 一般写完以后就是想想,再读书,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写完以后放松。后来的干扰太多了,生活中麻烦的事情也很多,会议啊、应酬啊什么的,反正自己就是尽一切力量排除干扰,为自己剥出一块比较安静的天地,静下心来写写对象。如果不安静下来,那就一点时间都没有;但如果只是这样,就会丧失很多生活方面的能力。 谈新作 小说的主人公多少有我的影子 南方日报:有关文革的作品很多,但评价高的并不多。写一本关于“文革”的书,你的考量是? 贾平凹:这本书的《后记》里也谈到了,一方面是因为年龄大了,对那段历史的记忆很深刻;再就是对那段历史反思了好多。我曾经对那些伤害自己家庭的人很仇恨,也想过怎样去报复,到了现在,几十年过去,这种冲动没有了,更能从大的局面来看待这场运动。能够从当时的国际背景,从国家的情况,去看它是怎么产生的,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影响了哪些。 再一个原因,我快60岁了,在文化大革命时只是十二三岁,50岁以下的人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既然上天把自己生在这一阶段,我再不把我的所见所闻、所看到的文化大革命写出来,以后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越来越少,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如果我现在不写文化大革命,以后就没有亲身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来写了,就像二战一样。现在写二战的人越来越多,但没经过二战的人写的二战,是用另一个角度来解读那场战争,以后写文化大革命的人,也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文化大革命,最起码没有实感的东西了。我觉得既然生在这个阶段,既然活在这个阶段,就应该写这个东西。 南方日报:《古炉》故事说的是一个偏僻的山村,偏僻山村是如何和文革关联起来的? 贾平凹:就像我说的,大风来了什么都在摇摆,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些更年轻的朋友们不太了解文化大革命,但这场运动是全国性的,几乎人人都参与了。那时我年纪还很小,就不上学,初中一年级上完,上半学期还在学,下半学期文化大革命就来了。 我生活的地方也是比较偏僻的农村,所有人基本都参加了。在那种情况下,你不参加是不对的。老的少的都加入了,很多人都说,文化大革命就像刮来一阵风,风刮过来,所有的草木都在摇摆。 虽然是偏僻的农村,但从那里你可以看到文化大革命整个的事情,从一滴水可见大海,就是这样的道理。 南方日报:书里的主人公狗尿苔自嘲是“又黑又矮又丑”的一个人,你说当时在塑造这个人时,原型有自己,还有谁? 贾平凹:这个人物多少有我的影子。狗尿苔这个人在书里年龄就是十二三岁,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也是十二三岁。书里的狗尿苔出身不好,我的命运和狗尿苔也差不多。 在十二三岁这个年龄段,会观察到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事情,还不是参与者。因为年龄比较小,接触不了运动的中心,也不是主力。但他也能看到这场运动怎么起来、怎么发展、怎么争斗的,整个过程他都观察到了。 谈乡村 记忆最深刻的是少年时期的事 南方日报:有网友说读这本书的感觉是“在土堆里滚过”,乡土情结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贾平凹:我基本是写几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乡下比现在的乡下更有乡下味道,我基本写的就是一个偏僻农村的故事,讲的是当时的情况,肯定乡土味浓一点。写文章,必须要比较实,要实在、真切,实在、真切的话,它的味道就容易出来。 南方日报:你还是挺喜欢“在土堆里打滚”这句话的? 贾平凹:是的。 南方日报:你现在住在西安,每次回到农村,看到物是人非,你是什么感受? 贾平凹:我13岁就初中毕业,当时也不算毕业,反正就是没有学上了。一直到1972年又上了工农兵学院,离开了村子,从此以后就再没有在农村长住。虽然户口不在这个地方,但隔一段时间还是回去,老家来人什么的,这种不间断的联系一直保持到现在。所以,我对乡下生活还是比较熟悉的,而且经常有联系,之后几十年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了解。 脑海里记忆最深刻的也是少年时期和幼年时期,随着年龄慢慢增长,这些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南方日报:眼前的农村和你记忆中的农村有什么不同? 贾平凹:那当然还是发生了变化的,好的东西都遗失了,没有了,但还是保持着这种记忆。 谈人生 家庭变故后对世态炎凉体会很深 南方日报:你在后记里感慨,50多岁了,开始回忆童年。 贾平凹:(童年)这一段在整个人生里是很重要的记忆,直接把你以后的命运都改变了。狗尿苔本来是要上大学,突然在不到初中二年级时就再也上不了学了,完全把你的人生计划打乱了。 我父亲是个教师,按现在的观念来说就是吃公家饭,拿工资的,在村子里家境还算比较好的。那时候,孩子的户口必须和母亲的户口一块儿走。我母亲是家庭妇女,我的姊妹一直是农村户口。突然间,父亲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开除了他,然后就回来了,在那个时候政治身份是很重要的,家境一下子就败落下来了。 为什么对那个时候记忆深刻?因为在12岁家庭遭遇变故以后,马上就对世态炎凉体会很深了;本来十二三岁时是不应该体会什么世态炎凉的,但文化大革命使自己过早接触到了人生的残酷性。 这是无论如何必须接受的东西,也是为什么我喜欢写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因,写起来比较带劲。突然之间谁也不理你了,谁也不见你了,受到这样的打击,这种突然的变化,对一个孩子来讲,记忆是特别深刻的。 南方日报:就像你在后记里写的,觉得狗尿苔这个形象有时候躲在你的书桌下,在你书房的各个角落。 贾平凹:对,狗尿苔可以说是那个特殊年代里一个最底下的变形的怪胎,是一种不正常的形象。这个小孩又孤独又自卑,要活下来,要讨好村里所有人,但因为他的孤独、自卑,没有人和他说话。但他又是孩子,比较纯真,这里面又表现了很多可爱的东西。 南方日报:在你的很多作品中,主人公都显得特别悲壮和痛苦。 贾平凹:在我的理解里,人生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不然为什么不是笑着来到这个世界呢?有人说来到这个世界是很美好的,出生时就有父母,是因为爱而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但很多人来到世上,按我的理解,是因为无奈,是附带性地就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很多哲学家说人生是痛苦的,我觉得确实是,不管这一生活得多么辉煌、多么窝囊还是多么艰难,任何人都有他的难处。这个人看那个人辉煌,但那个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难处,所以我写的小说都是很悲凉的。有时候我想,人从小学开始学起,然后学到大学毕业,学到博士,按理说生下孩子就 南方日报:除了刻画那段历史之外,最想说的是什么? 贾平凹:这本小说写的是文化大革命,但它又不是文化大革命实录,不是史料,而是小说。如果是小说,任何地方都是舞台,都是背景,在上面可以表达人性的东西。写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回顾这段历史,正视自己目前的现实和人生,希望人们活得更富裕一些、更自在一些、也更尊严一些。 ○相关 贾平凹《古炉》陷入版权纠纷 网易读书和人文社都称拥有电子版权 但人民文学出版社相关负责人表示,该社在签下《古炉》版权时,合同里也包含了电子版权的条款,因此《古炉》的电子版权应该归属于该社。 对此,网易读书昨天发表声明表示,其在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