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毛泽东最后的革命》这本书,感觉文字通畅、流利、新鲜、亲切,觉得不像外国人写的书,这实在要感谢作者和译者、校者的中文功底。 这本书从内容讲,客观、全面、系统地用丰富翔实的史料生动深刻地揭示了文化大革命的荒唐性、疯狂性、残暴性和残酷性。迄今为止,它是我读到的一部最全面、最系统的文革史。这本书是外国朋友写的,面对这本书,一方面我们十分感谢麦克法夸尔 该书对文革史研究有什么贡献,或者说,和其他文革史著作相比它有些什么特点?我谈一些想法和看法。 该书在导论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的最高领袖要决心摧毁自己殚精竭虑创造出来的那些东西呢?”(左岸文化版22页,下同)这抓住了研究文革的关键和中心。这也是中外许多文革研究者都在思索和面对的问题。有的中国研究者也提出:“毛主席把他自己千辛万苦建设起来的班子好端端地给拆散了。”类似说法很多。这个问题想清楚了,搞明白了,文革的其他问题就容易想清楚,搞明白。可以说,这是研究文革整个过程和问题的一个纲。“纲举目张”,研究文革应该紧紧抓住这个“纲”。 人们,包括当时中共的高级领导人,如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都不知道、不清楚毛泽东为什么要这样想、这样做?而毛泽东确实是这样想、这样做的。还在文化大革命未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就提出“向中央进攻”,文革开始不久,1966年6月他在《七律?有所思》中倡言“青松怒向苍天发”,接着在1966年8月第二次全面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第一次全面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指1966年5月通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第一个纲领性文献《五一六通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又亲自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郑重宣布,“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如此等等,无数事实表明:“矛头向上”——从党的基层领导到各级党委直到中央是文革区别以前历次政治运动一个显著特点。文革中喊得震天价响的所谓“踢开党委闹革命”概源于此。不少人说“踢开党委闹革命”是林彪提出的主张,这是没道理的。毛泽东把亲自参加缔造的新中国视为“旧世界”,要摧毁。红卫兵提出 “砸烂旧世界”,并广泛传播,变成整个文革的指导思想,这确实是执行和实践毛泽东的最高指示。 译校者 让我们看看该书的一些说法:——关于江青组织批判《海瑞罢官》,我们国内有人说没经过毛泽东“批准”,相当权威的书上直接引毛的话说这件事开始他“不知道”。应该说,这是经不起史实证明的。毛泽东明明说过是他“建议”江青到上海组织批判《海瑞罢官》的。《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明确指明了这点。它说:“ ——“刘少奇的困惑和邓小平的否定都说明了文革是毛及其心腹在私下策划的,他们瞒过了在主席离开首都期间在名义上管理国家的那些人。”(80页) ——“文革的幸存者把运动最可恶的行为归罪于毛激进的同伙……但主席有意为之的含混晦涩才是最终的原因”(66页)。 该书视野广阔。正如译校者 总之,“目光投入平民百姓的文革生活”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该书不仅有中国普通人文革的经历和对文革的反映,还多处多次提到外国人对文革的反映。曾在非洲任过职的瑞典大使 该书填补了一些文革研究的空白。该书有“五一六阴谋”专章,还有“陶铸一案”、“中央专案审查小组”专节,这都是相当新鲜的。有的文革书也涉及到了抓“五一六”和陶铸问题,但都不够详细和具体,特别是回避了主要责任人问题。陶铸是文革初期打倒的最高的领导人之一(所谓“四号人物”),毛泽东说这件事是陈伯达和江青两个人干的。说陈伯达是“一个常委打倒一个常委”;当时陈伯达是“五号人物”(在常委中排名第五),一个“五号人物”能打倒“四号人物”吗?再说江青,她只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连候补中央委员都不是,她能决定打倒政治局常委吗?《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比较具体地论述这个问题。它说:“主席在陶铸倒台过程中的作用始终晦暗不明”;同时它又说:“如果毛告诉他们不要攻击周恩来,他们会言听计从。他们极不可能在主席根本没有默许的情况下,还去花两个月的时间来攻击陶铸。如果毛想在十二月底保护陶铸,中央文革小组为什么还要坚持呢?或者,为什么不在私下里告诉他们,他不容许再对陶铸进行攻击呢?……”其结论是:“毛完全知道倒陶的行动”(197-201页)这是我迄今看到的文革史书关于陶铸倒台最接近和符合历史事实的叙述和说明。应该指出,到现在为止,关于打倒陶铸的责任和过程还只有《王力反思录》说得比较符合实际,该书明确地指出要打倒陶铸的是毛泽东;在这个问题上《毛泽东最后的革命》和《王力反思录》互相辉映。 关于抓“五一六”的问题,这是波及全国、伤害达上千万人的大错案和冤案,是文革中的一件大事。中国有的文革书(如王年一《大动乱的年代》、金春明《“文化大革命史稿”》)谈到了,但很多文革书,包括相当权威的书都没涉及。我们看《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不仅有专章“五一六阴谋”——这一章有抓“五一六”过程的一般叙述,还有 “王乃英案”个案的描写(王乃英是林杰的妻子),这充分说明作者的客观严肃精神和收集材料之广、之细、之深的认真态度。 关于“中央专案审查小组”一节,这几乎是中外文革史书独有的。它使人们对文革的认识和了解更全面更完整,特别是人们认识和了解文革的残暴性和残酷性,“中央专案审查小组”一节有独特的作用。该书指出,中央专案审查小组和中央文革小组“同时成立于1966年,但是前者多不公开。……中央文革小组至少在名义上是管‘文化’的,而中央专案审查小组则完全从事暴力。如果说中央文革小组是文革之首,那么中央专案审查小组就是文革之尾,前者挑起动乱,制造专案,后者则最后定案。”(288-289页)这个分析是很精辟,已被其它的文革著作所引用。 《毛泽东最后的革命》有很多很宝贵的文革原始资料和精彩观点,再举一例。该书有一节《“九评”之九》,即对《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这篇所谓反对苏联修正主义文章的评论;认为这篇文章“包含了发动文革的理由”(26页)。这个见解是很独到很新颖的,我在其他地方似乎还没见过。该书引录了这篇文章的下面这段话(这段话是毛泽东的): 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开创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事业是不是后继有人的问题,就是将来我们党和国家的领导能不能继续掌握在无产阶级革命家手中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子孙后代能不能沿着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正确道路继续前进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能不能胜利防止赫鲁晓夫修正主义在中国重演的问题。这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万年大计。 作者评论道:“这就是共产主义可能破产的暗淡前景,这也正是发动文革的理由。”(31页)我们看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纲领性文献《五一六通知》,其中毛泽东加的一段画龙点睛也可称为《通知》灵魂的话: 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在睡在我们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历史证明,——尽管当时很多人不知道,这是明确指向文化大革命主要目标刘少奇的一段话。在当时中国只有刘少奇称得上“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在批判刘少奇时他也确实被称为“中国的赫鲁晓夫”。大家看,《五一六通知》的精神和“‘九评’之九”的精神何其契合一致。《毛泽东最后的革命》说“‘九评’之九”即《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包含发动文革的理由”是完全正确的、非常深刻的。该书把“九评”特别是“九评”之九和发动文革联系起来,就把国内“反修”和国际“反修”联系起来了,加深了人们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和理解。顺便说一下,有篇采访王光美的访问记,篇名叫做《把历史的真相告诉人民》,其中有个问题:“毛主席亲自发动‘文化大革命’,是不是就是为了打倒刘少奇?王光美明确表示‘不是!’”(参见《百年潮》2009年第11期)显然,这告诉人民的不是“历史真相”,而是歪曲历史真相,自欺欺人! 上面关于《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说了一些肯定和赞扬的话。并不是说,这本书十全十美,当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我整理了一份小资料《〈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一书一些具体史实问题》,准备转给作者参考,这里就不说了。我只谈一点,就是关于华国锋的评价问题。在粉碎“四人帮”问题上,该书充分肯定了华国锋的首要和主要作用。毛泽东逝世后,王洪文让中央办公厅的有关人员电告各省委,要求他们以后遇到重大问题要向中央请示时,不要再找以前一直联系的人,而是直接同王洪文领导下的新的值班室联系。该书说:“这件事迫使华决定立即着手处理四人帮的问题。 该书又说,华、叶、汪两次一起讨论 本书两位作者在书的最后,运用毛泽东“坏事可以变好事”的观点,庄重指出:“文革虽然是一个恐怖的时代,但是从其之中孕育出一个更加明智、更加繁荣,也许有一天还是民主的中国。到那时,中国人也许会公开面对在文革中彼此犯下的恶行,并对导致这一切的主席的责任做出最后的结论。”(462页)这个分析、预见是科学的,应该说这已经和正在逐渐(也一定要全部)变作现实,两位历史学家的睿智实在令人敬佩。两位作者这个结语和论断非常重要,它启发和教育我们一定要厘清文革的来龙去脉,认真总结和吸取文革的经验教训,文革的悲剧不能重演,历史的缺欠要用历史进步补偿,中国的前途是光明的,文革研究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沈迈克和麦克法夸尔先生为什么能写出这样一部受到普遍欢迎的文革史著作?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既有热爱中国的心,又有历史学家的严肃客观的精神。麦克法夸尔先生说,他从1968年起,即文革开始不久,就开始研究文革了,完全可以说他是研究文革的前辈先驱(或之一),其后又长期担任在美国被称为“核心课程”的中国文革史的教学工作。他这部文革史确确实实是几十年心血结晶。其合作者 在这一点上,我们中国很多文革研究者也自愧弗如,我就是这样的,潘家园我一次也没去过。沈迈克的夫人是我们中国同胞,所以他经常来中国,直到今天,他每来中国一次还都还要跑潘家园和各旧书摊,这种孜孜以求永不疲倦的精神何等可贵! 2010年6月于北京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