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大问题是城乡二元结构影响的产业结构问题,也就是连老外都逐渐明白的“大中国,小市潮。这是指十二亿中国人中只有30%在城市里的人是市场化的消费人口;另外70%农民人口还是自给自足或者半自给的,与市场消费关系不大。没有成规模的城市人口,就没有成规模的消费,也就没有第三产业发展的基础条件。我之所以把这两个结构放在一起谈,就是认为其中有明显的逻辑关系。即使在发达地区,第三产业比重也上不去,从而又反过来制约了就业增加(因为第三产业是最能够吸纳就业的)。 第三大问题是区域结构问题,包括城乡差别和区域差别;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不仅城乡对立的二元结构没有根本突破,原来提出的东部带动中部和西部发展的“梯度理论”也不灵验了,因为中部已经落到了西部的水平,只有东部“异军突起”,造成严重的东西差别。东部地区人口、资本密集,资源短缺,从而使它的“出口外向型”经济不得不依靠“大进大出”。人们为出口生产并消费进口产品。而经济上如果过度依赖于海外市场,政治上也容易受制于人。 这三大结构性矛盾是二十世纪留下的,那么二十一世纪中国应该怎么办呢?现在多数学者似乎都很“现实”,少有人愿意对这样的“宏大叙事”进行讨论,还是喜欢在一些概念上磨蹭,诸如我们要不要私有化,是要参照美国模式还是日本模式,等等。 我不想责怪学者媚俗。这本来是饭碗问题,再加上近代史上那些即使化作“人血馒头”也仍然治不了“华小栓”们的病的教训,学术界大多数的逐利倾向就更不足为怪了。现在人们要么是在传统经济模式中依附于老左派,要么变成依附于新生资产阶级的新右派,当然要代表各自依附的利益集团讨论问题并影响决策。中华民族在二十一世纪怎么生存?怎么发展?下个世纪面临的是什么问题……不同利益集团当然也有不同的蓝图。 七 影响中国经济、社会、政治发展的第一大矛盾,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就业问题。无论怎样决策,都应该把它作为第一国策来考虑,任何具体部门政策安排也都不能脱离就业来考虑。中国无论趋向什么体制,都必须符合整个中华民族中长期发展需要,而不是少数大资本集团的短期利益需要,因此国家必须严格规划测算引进外资的投资项目与扩大就业的关系。那些资本、技术密集型的工业项目尽管十分高效益、十分现代化,如果不能带动就业,就不能盲目地上。我们引进了很多大规模的现代化生产线,这些是劳动力短缺的西方发展起来的,可以通过节省工人来提高效益,但在中国让这么多人都到哪里去?追求资本增密参与国际竞争和强调企业资本收益最大化等理论常常以就业为盲点,值得我们反思。 尤其是有些发达地区搞资本密集农业,在电视画面上当然很好看,什么大型的联合收割机、大拖拉机等大型的现代化机器在地里开,这对中国平均只有 中国到底要什么?我看就是要一条就业之路。中国到底要什么主义?我看就是要就业主义。有就业才有需要消费,有消费才有内需,才有健康的发展。解决这个第一大矛盾还得要靠发展中小企业。因为只有中小企业才能容纳最多的劳动力,因为新增就业的80%以上是在中小企业。发展中小企业本来应该是重大国策,但各级政府在这方面真有政策吗?直到最近两年才有人系统提出发展中小企业的建议,报纸和杂志也才开始讨论,在这之前,除了八十年代对农村乡镇企业有一点优惠政策,其他要有也很少。乡镇企业的优惠政策也在九十年代取消了,也没有哪一个商业银行,没有哪一个资本市场,是为中小企业服务的。我们的政策最近向高科技倾斜,不是不可以搞高科技,搞高科技是对的,不能比世界水平拉得太远,国家必须用一定的财力支撑高科技,而不是完全商业化地靠市场来搞高科技。但国际经验证明科技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也需要发展中小企业,国家应该建立必要的金融工具和资本市场来服务于中小企业的发展,也就是说应该采取放开民间竞争,放开区域资本市场等等制度安排。发展中小企业也就是发展高科技。这两个东西都应该为促进就业这个第一国策服务。 第二大结构矛盾要通过开通城乡来逐步解决。如果允许那些在城市就业的农村劳动力及其赡养人口都转化为城市人口,让这些人变成完全市场消费的一部分,这样市场不就扩大了吗?可以先一步步地走,先放开三十万人口以下的中小城镇。我国目前大量的县级城关镇人口在3-5万,完全可以按10-30万人口的规模发展。按国际经验,三十万人口规模的城市,它的基础设施投资成本收益是能够合理平衡的,低于这个规模就存在浪费。我国有二千七百多个县、市,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发展空间。不过,开通城乡不只是一个口号,它需要一系列配套政策。 首先需要解决户口。现在农村人加入城市户口必须先退掉承包责任田、退掉宅基地,否则不能解决户口。但退掉这些后进了城的农民又没有社会保障,一旦遇到风险和失去生活来源就会演变成贫民窟、黑社会。所以应该给进城的农村人口建立一定的社会保障制度。国家垄断征占的土地不要倒来倒去,变成腐败和少数人谋利的手段,而是把它证券化,变成国家建立的农民社会保障基金。这样一来,进城的农民丢掉了土地也可以享受国家提供的生活保障。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国家每年征占大约三百万亩土地,按平均每亩十万元计算地价就是三千亿。而这个庞大的数字以前基本上分散化为“寻租”资源,造成腐败和开发商的超额利润,甚至连带性造成城里的房子卖不出去。一般认为卖不出去是房价太高,而人们收入不高,报刊上都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房价中2/3价格是不合理的。一是地价:国家说土地是国有的,是不卖的,但开发商却都得买50-70年的开发权,等于支付了地价。如果像前面所说的土地都证券化了,变成了基金,地价打入房价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现在的消费者买房子,只有房屋产权而没有土地所有权,却支付了地价,这当然很不合理。房价很高的原因之二是:任何一个小区,其邮政、电力、供水,甚至小学、幼儿园、商店、银行等所有的设施所占用的土地都是由消费者来支付的,而消费者在使用邮政、电力、供水时还得再支付费用。配套设施实际上又都归相关部门了,如邮电、电力、供水等设备归国有公司等,这等于剥夺了购房消费者这部分财产。又有什么道理?如果减掉这不合理的2/3房价,房子怎么会卖不出去呢?所以,要开通城乡就得改政策,改政策的第一条就得去垄断。这直接涉及到垄断部门的利益,又确实面临一系列的问题,如县以下城镇的基础设施投资,小城镇的政治体制,新城市的保障体制及公共事业建设开支……这一系列问题都摆在这儿。 第三大矛盾是东西差别。中央已经把西部开发作为国家大战略提出,重要的是怎么吸取东部的经验教训,加快西部的资本市场建设,带动国土整治,解决资源与人口的不平衡问题?我看西部开发有四个字缺一不可:水、路、人、地。上学的时候我们知道中国有一条经济地理分界,被称之为“瑷辉腾冲线”,就是从黑龙江的瑷辉到云南的腾冲划一条直线,中国人口70%居住在这条线的东部,但东部只有不足30%的资源。而西部虽然资源条件好于东部,资本却高度稀缺。怎么动员东部占70-80%的过剩密集资本向西部流动?假如说资本市场是国有的,假如说金融工具是“国家”而不是财阀垄断的,那就请国家垄断控制的这部分金融或国家资本,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率先向西部流动,从而带动民间资本向西部流动。现在民间不是没有钱,温州地区有二百多亿的资金没处去,纷纷花高价换美元向欧美移民,两广、福建一带也是如此。仅去年就有三百多亿美元资本非法流出。 而现在有些人那里的所谓西部开发,习惯于传统体制和既往的计划方式,心目中只有公路、铁路等项目和资本密集的工业项目。试想一下,在西部搞开发,完全可以从人口稠密、人地关系紧张、资源短缺的省份(如有九千多万人口的河南省)动员劳动力到西部去,规定凡是国家投资上马的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必须促进劳动力就业,实行以工代赈,向劳动者提供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包括把那些过剩的积压的轻工业物品,如布匹、粮食都可以调到西部去。让这部分劳动力到西部去修路、开渠,种树、种草,改善那里的生态环境,通过以工代赈这种方式带动人口密集、缺少资源的省份人口去西部,允许随路或者随水落户,干一年给一份地,干两年给两份地,干三年可以分得十亩地,会没人去吗?完全用现代西方市场经济投资的方式去搞开发是不行的,中国只能用中国的方式。政府给出一个好的机制,西部开发的基础建设先解决水的问题,哪怕是先开出一部分水渠,先灌溉出一块地,垦它三十年能解决上亿移民的生存问题就是最大成就。 以往的移民工作有很多教训。有人说农民往回跑是观念问题,是安土重迁,其实不是。农民在原来的家里种田没有费用,而到了移民区种田得交水费、电费,苛捐杂税,刚去的农民实际上是没有任何贷币支付能力的。因此西部开发战略好,但只有求真务实,关切底层,才会有扎扎实实的好效益。否则在西部开发中再折腾一次沿海开发中的“泡沫经济”,中国就可能再一次失去历史机遇,再一次受到重创。结束这篇反思时,我想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民国初年“师从欧美”曾经推行西方交通秩序,洋学生上街拿竹竿像连赶牲口一样让进城农民靠右行走。一百年过去,你到中小城市或县以下的城镇看看,老百姓照样还是挑着担子“逆行”,大城市里那个横穿高速公路的人被撞飞起来的录像也让人触目惊心。诚然,一百年来我们在经济上有重大进步,但那是在城乡二元结构社会条件下取得的,是有巨大代价的。在思想文化领域,我们不过跨越了邯郸学步阶段,总的来说进步到学会“摸着石头过河”了。 (责编:YeL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