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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凯:中国社会的民族想象(3)
时间:2010-07-07 来源:燕山大讲堂 作者:关凯 被查看:
民族的构成要素的转变
客观来看,在我们的知识谱系里,会从哪些维度分析是什么构成了一个民族?
首先,应该会有一个(1)共同的祖先,这通常是一个传说。世界上只有很少的民族拥有中华民族这么好的古籍。我们的典籍能查到史前甲骨文的时代。看看澳大利亚的土著人,英国殖民者到达时,以社会发展史来看是旧石器时代,根本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澳大利亚白人就把土人生的孩子放在白人家养,反正他们没有文字没有记忆。这也是一种制度。背后也是知识和价值在起作用。今天来反思,这对土著人来说,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对待。
(2)共同的历史经历和历史记忆。因为后来祖先的共同经历已经变成记忆了,这种记忆不一定是官方史的记忆,也可以是口传的、家庭化的故事、社区的故事、更大群体的故事、国家的故事,是一个口述史式的一个民间的记忆。
(3)共同的文化特质比较好识别,语言宗教习俗,一目了然。
很重要的一点,(4)共同的归属意识。斯大林定义中也提及,共同的地域在古代很重要。任何一个人类的群体、共同体,一定是基于地域,但是在现代出了问题:人口迁移了怎么办?现在工业化社会高度的流动性下,民族出现了问题。
(5)共同的经济生活方式。这在传统没问题,传统人类各个文明系统都和自然条件非常契合。山西爱吃醋;南方人新鲜的东西多,加工比较容易,爱吃鲜活的东西;四川比较湿热,就吃点辣...这种文化都和地理结合。但是现代社会就不行了。现在北京什么饭馆都有,跟气候没有关系。所谓的共同的经济生活,斯大林的定义在今天是一个没用的指标。这套指标在现在的条件下,已经不起作用、无法识别了。要是真把某个民族集中于某个分工领域就会起冲突。就像过去前苏联在中亚的问题就出这里:中亚五国是上流社会、技术职位、专业职位主要是俄罗斯人,而当地人普遍是底层职位,所以在转型中造成了很多问题。
还有一点,(6)自我认同和外部认同时存在。我说我是白人,我自己认同我是白人。或我学日本人,脱亚入欧。我觉得特别像法国人。这些没有用,需要有外部认同的存在。
我们把今天依然可行的指标理一下:共同祖先的想象、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同的文化特质、共同归属意识、自我认同外部认同,会发现在今天识别民族的主要指标全部都是主观性指标,主观性这一块非常重要。所以今天我们再按照斯大林客观定义民族的话,是走不通的。
德国汉学家Thomas Heberer在一本书里写过一句话,我觉得非常好:"中文从未对peoples, nation, nationality and ethnos 做出区分,所有的这些单词混合为一个单一的术语:‘民族'( Thomas Heberer,1989: 9)。"这也是我们运用民族作为一个重要的语言符号交流时常遇到的困境。这个民族到底说的范围非常广,几乎在外文里没有相对应的。所以有一些西方学者建议直接把汉语拼音的"民族"弄到英文字典里。
"民族"概念在中国的兴起与演进
古代四大文明延续至今的只有中国,且我们有极其丰富的古代文献,所以我们对历史叙述强烈依赖。古代帝国体制和现代民族国家体制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有没有皇帝的问题。但在中国国族想象的基础是历史决定的。正是因为两千年统一帝国延续,才形成华夏共同体。汉族就是滚雪球,越滚越大,融合各种周边人口的共同体越来越大,是由滚雪球滚出来的庞大人口集团。当遭遇殖民者或他人挑战时,形成一个中华民族意识基础。其实我们的国族想象基础依然和历史有关,而不仅仅是是一个舶来品。过去的历史在现代的语义下,完成转换,使我们的历史叙述,非常契合今天的需求。
我们的历史不仅提供我们塑造共同体的资源(特别是汉族),也给我们处理内部差异性提供思想资源。这个内部差异有两大对立资源:一个是强调大一统的天下观,另外一个是"华夷之辨",这也是儒家思想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二者实际上是一个对立:一个强调整合,一个强调区分。但它们有机地融汇地在一起,转换成今天我们想象自我和民族他者的思想资源。
文明和人群的互动,不仅是人群创造文明,文明也塑造人群。这个思想原话也不是我的,很多的学者都在叙述,中国某种意义上不是西方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而是一个文明国家。
看这个图表示的"天下观"。天下的中心是我们的天子、皇帝,天子在哪儿,哪儿就是中心。大臣围着天子就是宫廷,在外围是外臣。我们中华帝国的官职,都不向本地负责。巡抚、总督,全都是派来的,只听皇上的。在整个的帝国体制的外围就是外藩,就是朝鲜、越南、琉球这些国家。他们可能也有皇帝,但如果我们的皇帝是正国家级,他们的皇帝就是副国家级的。他们见了正国家级的皇帝,一样得磕头下跪。
再往外,就是化外之地。按方位分类:北边叫狄,南边叫蛮,东边叫夷,西边加戎。因为是天下观,有了中心之后,就很好分。帝国时代强调大一统,对外就要教化远人、要不断扩张、不断将野蛮人用儒家文化教化成一个文明人,再往外推进。其实中华帝国是没有国家边界、无所谓主权的。在帝国朝廷看来,周围这些地方就是两种:听话或不听话的化外之地。听话就给我朝贡、不听话的我就打你,根本不需要跟你订立条约、划分土地。
天下观有几个特点。首先,(1)"天下"是一体而非多元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今天的美国也不敢这么说,但过去中华帝国就是这么想的。土地和人口的关系都归我,你想要有私人产权是不可能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切都是单一的。一个单一的体系、一体化、大一统的格局。
(2)天下观隐含着极其深厚的华夏中心主义。所以孔子当年就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我华夏没有皇上的时候,都比野蛮人有皇上的时候有文化。"尊王攘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就是说我就是中心,你敢闯我,就没有好下场。但这种华夏中心主义还是一个文化中心主义,不是一个种族主义的观念。
(3)天下之超民族性。天下不一定要归哪个族。清朝建立、汉人反抗,清朝就得做文化工作。雍正皇帝说:"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臣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华夷而有更殊视?"意思是我统治你们是因为天命归我,我承天命当天子,现在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你们还敢不支持我,还敢"华夷之辨",这不是在文化上犯错误、犯了巨大的价值观错误。所以这个文化系统是超民族的。今天也有学者反思,清朝建立了强大的多民族帝国,民族关系处理得不错,必须注意到在帝国时代它的强势文化逻辑和今天是不一样的。
民族概念与百年中国
民族的概念从西方舶来也不过是一百年多一点的时间。中国古汉语里既有民也有族,唯独两个词没有联系,是日本人将它连在一起。在这样一个叙述里边,民族进入了中国,并且在社会实践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们知道,亚洲第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就是中华民国。1911年时,整个东亚全部都是帝国的疆域,武昌起义一声枪响,民国诞生了。在这样一个新制度进来时,背后包含的价值就在于民族主义。在三民主义前,孙中山的战斗口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今天来看,实际上是一个很狭隘的汉族中心主义的民族主义意识。革命成功后,马上发现行不通了,行不通这个国家就破碎了。所以改要五族共和,"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国家和人的整合,团结起来、民族大团结。这个话不仅孙中山说过,袁世凯也说过。国旗也是五色旗,暗示五族共和。
实际上,清末民初的革命、社会动员就是靠舶来的民族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的动员,但是这种动员有两点社会代价。第一,反清的民族主义思想与激进革命思想的结合,融会了传统与现代,并使任何渐进改革的选择(如君主立宪)都在事实上成为不可能;
第二,国家凝聚力弱化,少数民族对国家的认同由于民族主义思想的动员与传播而受到侵蚀,蒙、藏、回疆独立情绪加剧。
新中国的国家建构及其路径依赖
现代中国的民族国家建构历史使命是在共产党时代、毛泽东实地完成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毛泽东在天安门上这一声呐喊,也饱含着民族主义激情。
新中国的国家的建构有些特点。首先,中华人民共和国真正成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在共产党统治下,完成了伟大历史功绩。
同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多民族国家制度之下,中国社会发生经济、社会转型,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完成工业化进程。
这个意义持续到改革开放,工业化进程到建立科层制的现代社会组织。也有现代民族国家一整套国家建构的方式促进文化整合,无论是教育,还是文化传播。
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一些特点,首先从1949年开始,我们的主流理论是一个超民族的理论,接近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包含着一个超越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价值体系。在这套体系里面活的,民族成分完全不重要。文化大革命中有不少冲突,但是没有民族冲突,社会冲突不以民族冲突形式表现,正是因为这样的价值体系起作用。
与之相配合的是,当国家在整合少数民族进入新的社会主义国家体系时,背后很大的支持是革命的神话。我们有五套丛书,有各民族简史,都会大篇幅来讲少数民族对中国革命的贡献。中国革命的成功,包含了中国所有民族都是有贡献的。
新中国在民族身份识别上,采取二元的结构。如果说五族共和时,五族有一点平起平坐的味道,在现在中国就变成了二元结构:是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二元对立,少数民族变成了一个整体,变成两大社会集团。在宏观上。这也是一个很新的特点。历史上少数民族是被欺压的,所以我们整个民族中,对少数民族有一整套的优惠政策。从建国开始,这套优惠政策高度制度化。但有个特点,就是群体性,不是基于个体的,而是基于民族群体,按照群体为单位供应整个优惠政策。
这种群体性优惠留了很多的缝隙。比如去年重庆高考加分,因为群体政策不区分个体,我们做调查时被一个汉族的中学生问,我的同学是少数民族,可是我们是一块长大,我们在同一间教室,同一个老师教,考试在同一个考场里考。考完了试,他加30分,这公平吗?这在个体层面是有问题的,是不公平的。但从理论基础而言,是为了找到群体性的公平。这是另一套知识体系。我们得考虑这个群体在哪里?是怎样的一个结构?是不是存在这样的一种能够技术性实现的群体工具?因为现在社会基本的一套制度,其实以个人为基础。
(责编:R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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