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少有人会怀疑，中国是这个星球上机遇最丰富的热土。她虽然是最古老的旧大陆之一，但却焕发出新大陆一样的光彩。全世界的淘金者和梦想家都生怕错过她所带来的机遇。在这里，仅仅十数年的时间，从目不识丁的农民就能变成权势熏天的富豪，这样的励志故事不断上演。

但当沉睡已久的大陆骤然变得空前活跃的时候，各种风险和不确定也如影随形。那些古老而智慧的人生经验、社会信条、如“天”一般永恒的“大道”不断被疾风暴雨般变化的现实无情嘲弄，它们所支撑的稳定安详、一成不变的生活在无穷的可能性和欲望冲击下七零八落。人们不仅不能为儿孙安排未来，甚至无法预计自己的明天。

各种相互冲突的、极端的观念，从普世价值到种族主义，从三纲五常到换妻自由，从动物权利到虐猫虐狗，都在这里实践着它们的追求，都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它们冲击和撕裂着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个阶层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有时甚至强迫我们做出选择。

更为令人惊惧的是，我们的生活必须依靠一套高度复杂的系统，我们的衣食住行、一言一行都离不开这一系统，离不开对陌生人的信任。但我们却缺乏对这套系统的有效管理，也缺乏对陌生人的信任，我们甚至完全不习惯这种需要信任和依赖陌生人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牛奶、食品，是我们完全不了解，也不信任的人在生产、检验；我们路过的桥梁、乘坐的列车、居住的房屋、穿戴的衣帽都出自陌生人之手。乃至空气、水、土地，都会引发深刻的怀疑，因为只有依赖一套科学的检测手段和衡量标准才能确定它们是否安全，而这些标准本身是我们所不了解的，制定和检测这些标准的人和机构是我们难以信任的。而所有这些陌生的人和机构，都有可能是奸商、撒谎者、利益集团的代表。在深深地嵌入全球体系的今天，中国也已经没有可能孤立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我们必须依赖那些非我族类的、更为陌生和遥远的世界。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每次巨大的环境灾难和自然灾害使每个人感同身受地受到冲击和伤害，都会动摇善良单纯的心灵对未来的信心，阴谋论也因此而甚嚣尘上。

然而，生活在这个巨大而又复杂的系统之中，这是现代世界的必然要求。无论喜欢与否，我们都已经无处可逃。抛弃那些田园牧歌的幻想与小清新的生活态度、心灵鸡汤般地宗教或者准宗教的道德安慰，面对现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出路。其实，相对于古代世界，这个复杂的系统因为其高度标准化、风险集中、权威分散，在某种程度上是更安全的。适应这一复杂系统，学会管理它，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总有一天我们会远离风险的恐惧。在风险的恫吓面前，最值得恐惧的，不是风险本身，而是对绝对安全的追求。绝对的安全，意味着绝对的奴役。无论这种奴役来自何方，都将使得这片大陆重新陷入死寂般停滞。

《文化纵横》编辑部

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