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随着中国社会的开放，跨国公司进入了中国。值得注意的是，当这些庞然大物闯入中国的时候，并不是被看作“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而是头顶光环。他们代表着高效、品质、标准，甚至附带着他们从没有过的价值：民主、自由、守法、人道。这些光环使得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中国的国门和每个人的钱包，至少与他们的前辈——东印度公司的遭遇相比，他们的获得要轻松得多。甚至当发生纠纷或者发现问题时，人们总是选择相信这些国际大品牌，而不是相信自己，觉得需要改进的是自己的观念。

20多年过去了，跨国公司不断深入中国，并最终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个日常化的过程，也是附着在跨国公司头上的光环不断剥落的过程。中国人已经不再仰视和迷信这些国际大品牌，而仅仅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商品卖家或者服务提供者，开始认真打量他们，人们不再天然地相信这些光鲜的跨国公司不会犯错。于是，近年来在华的跨国公司不断曝光商业贿赂、血汗工厂、价格欺诈、环境污染、以次充好等等丑闻。那些依然傲慢地迷信自己品牌，信守着20年前的商业逻辑的大鳄们似乎还没有学会面对这群并不特别挑剔的消费者。我们从康菲石油公司身上看到的正是这种愚蠢的傲慢。

不可否认，跨国公司的到来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经济的增长，也曾经在管理、技术上给予中国企业巨大帮助。10年前，中国加入了WTO。在谈判期间，知识界为一种普遍的忧虑所左右：跨国公司将控制并摧毁中国的经济。10年过去了，这种令人惊恐的想象并没有成为事实。虽然跨国公司与中国经济结合的程度的确更为紧密，但显然并没有控制中国，相反，他们或许要在更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但是阴谋论并没有就此消失，整个世界被华尔街或者少数几个犹太家族操纵，这种流传了好几个世纪的陈词滥调再次泛滥就是证明。类似的恐惧或许是资本主义挥之不去的噩梦，无论再怎么透明化和加强控制，也难以将之根除。它已经折磨了西方几个世纪，此刻还正在肆虐。因为，资本，这个人造物，无处不在地控制着人们的生活和精神，而其冷酷的运行逻辑脱离了人们的日常经验，神秘而不可知。有时，自由反倒会激发人们对被操纵的恐惧，甚至会觉得自由本身就是被操纵的结果。

资本的这种可怕力量，在中国才刚刚登场就让我们领教了它的魔力。如何抵御这种力量？历史表明，粗暴地口诛笔伐，将其逐出家门，并不是可行的办法。而膜拜和恐惧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其共同特征是远离真相、于事无补。理性地认识跨国公司，理解其行事逻辑才是把握和掌控他们的不二法门。跨国公司的历史与演变、与民族国家和利益集团的关系，他们的政治经济属性、施展影响力的手段，导致其兴衰起伏的因素和规律，这些问题对于当下的中国，尤其是精英集团而言已经是必须学习的知识了。如何在实践中驯服跨国公司？普通的民众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给予我们极大的启示：不断地敲打它。敲打的过程也就是学习如何去驾驭它的过程。并不需要特别的远见，我们都能想到，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将与这些庞然大物共处。在理论上和实践中，我们都需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