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卡普兰宣称,“中国人都变成马汉了”,就像这位百年前武装着鱼鳍的美国海军将军一样,敦促海洋民族积聚国际贸易、商人、海洋舰队以及前进基地(《亚特兰大》,2007年11月)。通过这些举措,中国正在向海洋强国迅速迈进。这依赖于来自非洲和波斯湾地区的海产石油、天然气以及其他原材料的流通,也依赖于将海洋作为通道,中国出口货物可借此达到外国消费者手中。中国的货船正以跳级般的速度累积起大批的商人。200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举办了一次研讨会,以庆祝建军六十周年,经历了数年深思熟虑的否认之后,解放军领导层或多或少公开表明态度,他们向拥有航空母舰。中国海军正在海南岛建立一座能够停放核潜艇的基地,这使得潜艇的巡航半径可向马拉加海峡方向伸展,中国外交官贯通印度洋的基地权利。 这是否使事态更呈现为马汉式战略?也许。《经济学家》杂志的一位专栏作家回忆说,在2009年的香格里拉会议上,无论何时只要他“采访一个来自中国或者印度的军方人士”,“总会跳出来一个马汉”。1尽管如此,外人还是很难知晓马汉在中国所产生影响的性质和范围。耶鲁大学的保罗.肯尼迪教授和伦敦国王学院的乔弗雷.梯尔教授注意到,欧洲的海洋强国正在抛弃海洋,而亚洲的海洋强国却在建立强大的海军。美国也发现自己无法躲开这一命运。就表面来看,这一看法暗示了西方强国正在放弃他们对海洋的控制,而亚洲诸大国却正在进入一个新马汉时代。这对中国来说会意味着什么?认清这一点对于美国这样一支太平洋力量来说,其意义决非一般。
中国的思考者们从马汉那里学到了什么? 由于提倡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而在中国长期声誉不佳之后,马汉在中国的学术和决策圈激起了一波浪潮。诸如“制海权”、“制交通权”这样胡乱拼接术语的研究泛滥起来。美国理论家们经常引用的对制海权的描述好像对中国的新马汉主义者们种下了魔咒,比如所谓制海权就是“海上的压倒性力量,可以迫使敌方的船只远离它,或者只允许对方作为避难者出现”。的确,在中文评论中,这些充满好战口吻的马汉式用词有着高得多的出现频率。 很明显,帝国时代的日本正在成为中国海军的模范。上海政法学院的教授倪乐雄就指责清朝海军在1894和1895年与日本海军的对抗中,缺乏马汉精神。倪乐雄说,中国应当记得,马汉“相信无论谁,只要控制海洋就能赢得战争并改变历史;制海权是通过决定性的海战取得的;海上会战的结果将由交战双方的火炮力量来决定。”2一些杰出的分析家们都开始赞扬日本的海权,这标志了中国战略思想上令人震惊的倒退。 和马汉一样,中国的思考者们将繁荣贸易通海军的优先性联系在一起。在著名的《中国军事科学》杂志上,解放军上将、总后勤部的首脑人物姜世良发表文章,为中国控制“战略通道”提供论证,所谓战略通道就是关键物资的必经之路。姜认为,“绝对制海权”的争夺是国际政治中关乎到生死存亡的事情。3北京的《2004年国防白皮书》也以同样的口吻建议军队“增强力量以赢得制海权和制空权”。4这是中国迄今最为清晰的马汉观念的陈述。 众多中国分析家们引用有着马汉口吻的那些原则来评价台湾的价值,台湾是第一岛链的枢纽,他们偶尔也会提到关岛,这是美国海军在第二岛链中的要塞。5他们将台湾视为一项单一的地理资产,一旦回归北京,就能为中国打开直接通往太平洋的通道。反过来说,如果台湾仍然保持事实上的独立,大陆就仍然会被闭锁在内岛链的后面,这一内岛链从日本本土诸岛向南伸展,一直到印度尼西亚大群岛。权威的《军事战略科学》杂志宣称,“如果台湾疏离大陆,中国将永远被锁死在西太平洋第一岛链的西侧。”如果情况是这样的,“中国的复兴将失去关键性的战略空间”。6 民族伟大与海权不可分割的马汉式思想在许多中国战略家那里都取得了共鸣。正是中国海军司令吴胜礼唱出了最强的马汉音调,他宣称中国是一个“海洋民族”,自然赐予中国漫长的海岸线、众多的岛屿,并主宰着一片辽阔的海域。吴呼吁中国人振奋起集体的海洋意识,造就“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7在他所描绘的中国海洋的未来中,存在着命运和抉择的变奏,这一变奏使人很轻易地想起马汉。
中国海军在多大程度上是马汉式的? 许多中国专家们仔细地阅读马汉,将其引为自身观点的权威。但是对于从中所学,他们却很少提供细节。直到今天,中文评论也仅仅是止步在马汉如下的观点面前,比如敦促一个民族建设海军,以便通过武力解决经济争端。8一切都没有再前进一步。这似乎成了一副讽刺画。对于这种明显的肤浅,存在两种可能的解释。首先,中国的海军思考者们仍然处于翻译、阅读、摘录马汉理论的阶段,而且他们是在思考着如何将这一理论运用于中国外交目标。如果情况是这样,他们将会发现,在马汉的理论中有着比两支对称舰队之间决战多得多的内容需要学习。这位海权福音的布道者坚持商业优先。因为“商业因和平而繁荣,因战争而受损”,马汉强调,“由此便不难得出结论,和平是【海洋民族】的首要利益”。 如果上述假设是对的,那么中文话语将会越来越频繁地提及马汉。这些话语将变得更为多样化,范围也会超越马汉最有影响力的作品《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比如扩展到马汉更富地缘政治关联度的那些作品,比如《亚洲问题与美国海权利益》。随着中国的思考者们日益丰富他们对马汉的理解,比如不仅仅包容马汉在操作、策略以及力量结构的维度,也吸收他关于国际关系的看法,他们应当会大幅度地调整他们的态度,以便更恰当地使用海权。和平的商业竞争对于中国的马汉式话语是一个值得欢迎的补充。西方分析家们应当发挥督导作用,以便更深刻、更厚重地理解海权理论。 更仔细的研究表明,马汉从不因为海战本身的缘故而研究一场海战。他并不刺激美国海军的无限制建设,远非如此,他敦促美国海军在关键水域采取战略防御态势,主要是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一带,一旦巴拿马运河开通,这片水域将是美国“通往太平洋的大门”。美国并不需要一支能够在火力上压倒全欧洲海军的战斗编队;它只需要击败有可能侵犯美洲的最大战斗舰队,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根据马汉的评估,一支规模适中的、由二十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就足以在战略防御的态势中对付任何攻击行为。美国战略也许会在日后某天的特拉法加或者对马达到巅峰,但这并非必定如此。 如果依据马汉的精神行事,中国的“离岸防御”战略将会在某个确定的时间段内,确保中国近海数百海里范围内的制海权,这一战略可追溯至中国前海军司令刘华清,人们一般称呼他为“中国的马汉”。确实,中国的一些新马汉主义者敦促北京采纳一种“有限海权”,这一版本在地理上仍然限制在第一岛链的范围内。9一支马汉式的中国海军将会把努力集中在对贸易至关重要的海路上,并会集中精力于捍卫国家的海上主权。北京也会满足于一支足够的、而非压倒性的舰队。 在中国的思考者当中,也开始出现一种鼓励更多分析的趋势。比如中国海事大学刘仲民教授的三卷本海权理论著作就展示出对马汉作品的全面得多的阅读,这是学术上的一大进步。北京也在分析和研究往昔大国的兴衰,希望从历史中汲取经验,以指导自身的崛起。一些中国学者开始认可马汉赋予和平商业的独特意义。0对海权理论的这些更细致、更精确的解释会在北京赢得多少力量,需拭目以待。 第二,中国的军方人士也可能仅仅是利用马汉的理论去进行游说,以便建设一支拥有昂贵的、技术尖端的作战平台的大海军。为了抬高中国海洋利益所遭受的威胁,为一支大舰队的建立奠定基调,他们实际上用不着以更全面和更厚重的态度去阅读马汉。中国海军也不是第一支借助马汉发出战斗叫嚣的海军。马汉本人回忆说,帝国时代的日本是他最铁杆儿的粉丝。没有人表示出“对普遍主题有着更严密或者更有兴趣的关注”,马汉写道;“战果是何其丰富,他们在最近这次战争中的备战和成就已经展示了这一点”,这场战争是指日俄战争,它在对马海峡的会战中达到了顶峰。上述评论已经成为标准的说法,美国海军领导人可由此而借助马汉为一支大舰队提供论证,否则他们就会把马汉束之高阁。 中国海军利用马汉,这其中当然会有宣传攻势的成分。就像其他军事战略作品一样,比如《孙子兵法》,马汉的作品也拥有伸缩性。可将其用作多种用途,从激发中国的民族主义到取得更多的海军预算。如果中国的马汉主义者们只是对马汉断章取义,摘取其中关于舰队遭遇战的假福音部分,中国的海洋崛起就会同其他海上强国发生正面冲撞。这也就是说,如果马汉式战争鼓点继续敲下去,就等于给美国海军及其亚洲同伴发出了预警信号。
一支非对称的、却是马汉式的中国海军? 即使中国以好战的方式解释马汉,这也未必就意味着中国必须创建一支可与美国争锋的海军,才能达到其海洋目标,比如支持在领海周边的权利要求、控制东亚的海洋和天空、确保深海交通线。北京可以接受马汉海军战略的一般逻辑,但同时也能够通过与马汉所见完全不同的武器和办法,来控制关键海域。比方说,热议中的反舰艇弹道导弹如果顺利出炉,解放军就能够迫使美国航母攻击群保持一定距离。中国的中型航空母舰就能够在这面防护盾牌的后面自由运动,范不着在技术和理论方面的绞尽脑汁,建造类似美国尼米兹号或者福特号这样的大型航空母舰。北京将会以适度的成本达成马汉式的海洋目标,实现针对地方海域的制海权,这种办法非常通达,而且也会为马汉本人所称道。西方的观察家们应当避免用自己的种种猜测来影响中国的战略思考者们。 战略理论给予西方人一个工具,用以追踪中国的海洋崛起,这弥补了更为传统的净资产理论。如果中国的学者和海洋人士据悉忽略马汉思想中合作的脉络,错把他的作品当做(或者错误解释为)血淋淋海上格斗的倡议书,中国的海洋战略就会向海军军备竞赛以及冲突倾斜。反过来说,如果中国的领导人能够充分理解主宰马汉理论的逻辑,那么他们所领导的中国将更为平和。西方观察家们应当学会从中国的战略话语和官方报告中细心过滤,以便确认中国的马汉式转向将走向何方。美国在亚洲的战略寿命正取决于这一点。 林国荣 译 (责编:文纵小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