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复博士：我之前被告知说后面的问题可能不会太好。

不过，正如李博士说的，我在这里真正要谈的更多是我的知识以及与中国青年打交往的经验。这与我的日常工作没多大关系。我真的很享受与中国学生交往的百分之二十的时间，因为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惊人的潜力。我（从他们身上）看到对于未来令人吃惊的奉献精神，难以置信的好奇心以及巨大的潜力。同时，他们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成长的，父母期望很高，教育系统还没达到世界最高水平，社会强调财富高于一切。因此，在这种环境中成长，他们或将可以发挥潜力达到他们最高目标，或将屈从于社会上存在的各种诱惑。所以，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他们，我将继续这样做。

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更深入地理解年轻一代。而今天的话题是愤青，我认为对于我交谈与工作的大部分人而言，该名称是有点消极和不公平的。他们绝不是无谓愤怒青年。当然，还是我只集中于今天的话题。

所以，当我们谈论愤青时，我认为我们在谈论80后的人，即1980年以后出生的人，他们已能接触到互联网，而且他们经常用它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沮丧，那些不满和沮丧常常来自他们的爱国情怀或他们所希望寻求的正义、公平、真实和透明。他们也关心社会问题。他们担心并且感觉到，需要直接表达以及被聆听。他们经常使用互联网获取知识，并发出他们的声音。总的来说，我认为上述就是这样我感觉的所谓的“愤青”的方式。正如你从我演讲中能听到的，它（指“愤青”）不是一个非常消极的词语。我认为，愤青们在一个充满挑战的环境下成长，互联网作为一种惊人的手段来表达声音，他们的行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愤青们会使用互联网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果我们要对愤青做一个分类的话，我必须使用一些中文双关语。 “愤”是“愤怒”的“愤”。人们实际上使用三种不同类型愤怒来形容中国愤青。一种是正常的愤怒，即“愤”。我认为这类愤青是指这样一群人，他们具有批判精神和持怀疑态度，时而感觉到不满意并想指出他们所观察事物问题，他们使用互联网的匿名性，让沉默的大多数人有机会发表意见。我认为这就是通常意味的“愤青”，“愤怒”的“愤”。

我认为，也有一群人，他们属于“奋斗”的“奋”。这意味着有抱负的、勤奋的，人民经常使用“奋斗”这个词而不是“愤怒”，来形容类似人群或青年群体。我认为这种“奋青”，即有抱负的青年，是客观的、现实的、公平的。他们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们不只是指出问题所在，而且要解决问题——他们想指出解决的办法。我认为他们对什么是爱国主义有明确的认识，不是简单的民族主义，他们热爱自己的国家，但它不是以其他国家为代价，我认为正是这样建设性的一群人可望成为未来社会的支柱。

我所说愤青的第三类愤青是不完整的，第三愤青的“愤”被译成“粪便”。这也是愤青，我认为这种对愤青的定义是指一般容易受骗的人。他们缺乏知识，他们没有把足够的逻辑和常识用于所遇到的问题上。他们容易被挑衅的。他们是冲动的，头脑发热的，他们有时不只是说出来，还采取实际行动。我认为他们有时无法把爱国主义从民族主义脱离出来，他们有时不仅要中国赢，还可能希望其他一些国家失败，而许多负责任的中国记者和作家称之为这些所谓的隐藏在爱国主义幌子下的“粪青恶棍”。我认为这是一种需要加以避免的愤青。

不幸的是，当我们谈论愤青时，有时人们想到粪青，但我真的不认为这占多数，我绝对不认为那些人是显示出真正领导能力的人。

你们当中或许有一部分人还不太熟悉愤青在过去五年中所做的事情，让我现在举一些例子。其中一个例子是若干青年为反对学者剽窃，他们创建了一个网站，让其他青年检举和揭露剽窃行为，比如揭发某些人并没有创造某个作品，某个教授做法是不值得推广的。我认为，上述做法为唤醒大家在学术界抵制腐败作出了积极的努力。另一个例子是去年大地震，如果你愿意，愤青们积极参与并建立了一个网络交流平台。而是实际上真实他们告诉谷歌：我们能够创造一个有需要城市的数据库并且告诉其他人什么样的资源可以提供。我们都是中国人，实际上正是有这样的海外华人和国内公民，他们通宵达旦，并利用互联网来帮助建立起联系与互动，联系有需要的地方和想要捐赠的人们。

同时，另一批人决定招募地震捐款。他们制作了一个中国富人的花名册，他们打算根据总财富捐赠相当数量金钱，使那些没有尽力捐赠的富人感到可耻。我同时认为，这提供了一个积极因素和某些不利因素。我只是列举事件，你可以对哪些正面和负面影响和社会含意做出判断。

另一个例子是大约两三年前，某跨国公司的总经理在舒适的时候，对她的秘书非常不尊重，而且秘书非常愤怒地写了一封字字铿锵的书面辞职信，信中指出种种她的老板对待她不恰当的方式。她还在互联网上传播，结果所有的人都支持这个年轻人，即愤怒的秘书，并要求这个跨国解雇总经理，这的确发生了。这是第四个例子。

第五个例子是所谓的死亡博客。这最近发生的。有一个女人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在她在20层准备跳楼时，她发布了一篇博客文章，文章表达了她的丈夫是如何背叛她以及他的丈夫如何不称职，并且写出了她丈夫干的所有坏事。在中国，你可以对博客发表评论，就像在美国那样，所以她的朋友开始调查她的丈夫与谁外遇、丈夫的居住地、第三者的居住地、丈夫父母居住地，然后各种愤怒的人们到他们的住所前往骚扰他们，这样的方式可能不太合适。所以，这是另一个例子，这是近乎是维持治安的行为。

我举的最后一个例子是，在奥运会前的最后一年里，有一个谣言在互联网上蔓延，谣言说一些家乐福董事会成员为西藏独立捐钱。我先不说这是好还是坏，也不说是真还是假，但这个谣言在互联网上传播，造成了很多人对家乐福的愤怒和抵制，家乐福是在中国非常流行的沃尔玛式超级市场，但人们的愤怒和抵制使得家乐福不得不关闭了数天。这些都是一些希望能给你带来总体认知的例子，人们通过互联网，发泄他们的挫折感，获取信息，试图拖延并为需要司法公正或认为司法公正是必要的人带去正义。因此，这些都是现象，是什么导致这种现象？现在让我简单谈一谈我看到一些的因素。

首先，我认为有社会因素。显然，中国在过去的200年历史有很多的屈辱，导致我国人民有强烈的自豪感以及渴求受到尊重，而且你可以看一看中国的书籍和电影，在中国流行的书籍，例如《中国可以说不》；流行的电影，从最近《南京！南京》到与武术相关的老电影《霍元甲》，这些例子实际上提醒人们旧时代的屈辱和爱国主义的重要性。我认为这样的目的是非常合理和光荣的，这是一个你应该引以为豪的国家，但我认为这些东西有时缺乏世界观，这也可能导致极端行为。此外，我有一个愿望是实现更大的透明度，使民众能报道可能不会在报刊上看到的各种东西。有些愤青会认为自己是作为自我任命的记者，也去报道上述内容。

有时候我觉得现在整个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市场经济所塑造的。当邓小平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是一个绝对正确和辉煌的也是必须做的事情，对国家和人民有伟大、积极影响，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例了渴望成功和追求名利的欲望。一方面，人们愿意非常努力工作钻前，实现他们生活的愿望；但另一方面，太多的财富集中，并渴望即时得到满足，甚至达到偶像崇拜的程度。尤其随着中国互联网富豪开始出现，更多的人想成为和他们一样，创建某种即时得到满足的行为。而由已经致富的人制造了一种类型的富人和穷人，所以有一些人想成为有钱的人，有些人不满、嫉妒，甚至愤怒——为什么我不是很有钱，我怎么不那么好。因此，这种市场经济总的来说是伟大的事物，但也带来了一些特别的社会现象和感情。

特别影响中国八十年代的人或八零后的青少年第二个因素，是他们处于一个特别的时间，文化大革命刚刚退潮，邓小平的市场经济改革刚开始，还有独生子女政策开始推行——每个家庭一个小孩。因此，这说明在中国的一种以教育为中心的文化，正在把他们所有的希望、权利、生命去让孩子拥有一切。作为父母的我经历过了文化革命，从来没有过上真正的生活，我想通过我的孩子实现补偿。因此，我希望他或她拥有一切，有最好的一切。而这无疑创造了良好的环境，使孩子可以学习，可以享有很多资源，但它也使孩子们有时被宠坏。因为家长会给予任何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们可能没有对长者足够的尊敬。这些方面有些人可能有一点缺乏。

我的一个朋友说，1980年后出生的孩子与前人相比真的有很大不同。他说，1980年以前的人，那些孩子们都像猪那样长大，1980年后的孩子们都像大熊猫那样长大。因此，他们真正被纵容，他们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而这可能导致很多好的事情。他们努力学习，他们的父母有着很高的期望。但同时他们可能会有点自我为中心，结果被宠坏了。他们可能有点脆弱。有些人把这称作“草莓一代”，他们从外面看起来美丽，但里面其实相当脆弱。这实际上是一个从台湾引进的词汇，但我认为在这方面为青少年有相似之处。再有每家只有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可能会导致在发展社会交往技能方面更多困难。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影响愤青成长的家庭因素。

然后我想谈谈教育因素。积极部分是有很多学校，这些学校越来越好。这其实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八零后这一代人有那么多人可以得到一个体面的现代教育，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事情。你不能生气，除非你知道什么是生气。除非你受过教育能够推理，否则你就不能弄懂是什么让你生气，这就是教育带给他们的。但这种教育体制仍然是有点无奈的学习，这种教学对思辨能力的培养还不够，这种教育体制的问题仍然是在传统中学习，事情不是对就是错，不是好就是坏，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因此有些人会说，好吧，日本坏，因此，让我们做一些事情，让我们有100万人请愿书上签名，以提高他们的战争赔偿，尽管这是你知道的在70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所以，这不幸的事情会导致人们觉得只有一种方式去思考问题。不正确的学习也使人们更容易上当。

因此，我们谈到了家乐福的谣言，这甚至可能是不正确的，导致该公司如此巨大的冲击。还涉及到教育，大学也迅速扩大，1998年每年新生只有约100万，近10年后的2008年，目前已有600万入学新生了，而实际上导致了最好的学校必须有非常好的竞争力，并迅速成为更好的学校。

你现在甚至可以看到诺贝尔奖获得者返回各自学校教学。这一切都太好了。但不幸的是，这只占大约2%到3%的学校。在中国2000所高校中，也许是排名前10或20的学校，其实还是不错的，教师福利和教学水平在迅速改善，但其余的就很难讲了——你可以想像这损害了多少院系。您拥有多于六倍的学生。你将如何在短短10年内提升的6倍多教师？这导致了教师贫困、教师教学水平低下，并造成学生对他们得到的教育质量产生问题、疑虑和不确定因素，这就是为什么——或许大学毕业远超社会的实际需要。我认为，中国需要有更多的职业学校，但是我还想到很多这些学校不能提供足够的专业训练强度，他们确实培养一些思维能力，但还不够，这也造成了一些毕业生可能变成第三种愤青。

综上所述，存在各种社会因素、家庭因素和教育因素导致愤青问题。现在让我谈谈互联网，我认为没有互联网，有抱负的青年一代的并不能成为所谓的“粪便青年”。那么，什么是互联网呢？我认为，互联网是最令人吃惊的事物。发生在中国最突出的事情是，互联网使人们能够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大量信息，很多信息来源国外，中文网络内容迅速发展，人们能够共享实时信息，广交朋友，社交网络大受欢迎，大学生们见面时都会交换QQ号码——甚至没有对方名字，他们的QQ号码是一个与MSN Messenger相似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一个号码，因此他们在MSN相互了解，他们学会新的生活内容，我认为这互联网带来的不仅是喜人的大量信息，也引起一些挑战和权利：沉迷于互联网游戏——我不打算专注于此，但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人们希望在互联网而不是现实生活中交朋友，后者会导致某些人格变化。此外，互联网是一个匿名组合，大家不知道你是谁，这样你可以发泄更多。在现实生活中你可能是一个害羞的人，而在互联网上你可能很直率。互联网提供了一个场所让人们可以尽情发泄不满。这也是一个让现实中不能成就名利的人可以成为名利双收的的人，要想实现人生价值，只要通过一个互联网游戏、一些最直言不讳的表达、领导一次群体性的行动就可以做到了。这些都是互联网带来的机会。

一些数字能让你了解互联网的力量。在一篇中国新闻网站发现的典型新闻文章中，你经常会发现10,000条评论，这是你在美国新闻网站无法找到的。人们会参与表达自己的感情，不存在障碍。在中国共有162万个博客，而互联网用户达300万。超过二分之一的人建立博客。一些博客非常受欢迎，在中国最流行的博客，徐静蕾——她的博客有250万人次访问量，她的每一个帖子可能会有20万人阅读和1万条评论。所以，你可以想像人们使用互联网谈论事情，要么崇拜，要么评论，要么交流。Twitter——非常受欢迎——Twitter及其模仿者。许多新闻其实，我第一次看到是在Twitter，接着我才在博客上看到，然后我才能在新闻看到。因此，Twitter和博客界线非常模糊。博客和新闻的界限也很模糊。因此，我认为这是一个互联网带来的信息共享的巨大平台。以上就是我的所见所想。

所以，最后我想说当我们谈论愤青时，我真的不想去思考这样一个非常消极的术语，因为我认为如果我们深入思考愤青是怎样的，其实愤青就是能够获得信息、拥有社会责任感、有判断对与错的意识的人——他们不总是正确的——但是他们有是非观。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因为他们的是非观，他们愿意说话。我认为这就是这些事情导致了广为我们所知的东西，如中国五四运动，也是因为这些事情，战后日本得到成功和并且非常受欢迎。

当然还会存在着巨大风险，如果这些积极力量以错误方式去实现我们所说的“粪便青年”的话。所以我认为无论我们是中国人、美国人、华裔美国人，如果我们能够发挥作用——如果我们能发挥作用指导这些向善的、积极的青年，引导他们提高批判性思维技能，增加他们的国际视野，教导他们如何成为建设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并教导他们正确的价值观和生命意义，那么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让愤青一代将成为实际上的有抱负青年，使中国变得更美好，并改善与中国与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的关系。谢谢。

                  转载请注明 孙冶方公共政策研究网 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