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描绘的非洲、欧亚大陆 ——蒙古时代的伊斯兰地图及东西方各都市 [日]杉山正明著 博明妹 乌云高娃译 蒙古时代的划时代性 地图的绘制,蕴含着人们各种各样的动机与目的。简言之,根据时代和地域的不同,地图的形制和表现也是多样的、形形色色的。当然,地图与其他事物不同,需要绘出特定的线条和框架结构,要做到这些实属不易。换言之,比例的大小暂且不论,地图的绘制是人们对大地的一种记忆,抑或是描绘一幅肖像画。 总之,地图不仅要绘制出地表的形态,还要将人类行为的多样性体现在这个平面上,使其更具有独特的意义。我们经常把地图作为对过往事物的一种记忆、或是对未来事物的一种设想来绘制,而大体上,地图普遍或更多的是对“现在”的一种描绘。然而,这些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无论长短,只能承载着其各自时段的一些经历、成为一种来自过去的信息,供人们长久地眺望。 另一方面,人们的生活、活动以及诸多与他人的关联、或是看待外界事物的视野、目光,自然而然地会随着时代而同步拓展,假如站在21世纪的起点上通观人类历史的话,会看到存在着若干个起伏不平的“阶差”。其中,首先是13、14世纪的“蒙古时代”,还有一个是从15世纪末开始,西方人所倡导的“大发现时代”(the Great Discovery Age),我认为无法否认的是,正是这两个“时代”形成了近世和近代的两大阶段。当然对这种观点,学界尚存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同认识。 还有一个近似题外的话题:对于明显的西欧本位的所谓“大发现时代”之说,感到困惑的两位研究西洋史的日本史学家,又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说法,即“大航海时代”。将其译成英文,大概是“Great Maritime Age”。不过,这一说法只在日本通用。假如说“大航海时代”的话,我认为并不是指15、16世纪,把库克船长等环游太平洋的18世纪称之为“大航海时代”,则更为贴切。 总之,首先,针对“蒙古时代”的问题,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就是,在欧亚大陆或是非洲·欧亚大陆的广袤地域,随着蒙古帝国的出现,把陆地和海洋衔接起来了。在“蒙古时代”之前与之后,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航海为开端的“新大陆的发现”,开创了环绕地球的历史。顺便一叙,例如,有一位叫马可·波罗的人想象了一个“蒙古时代”形成的东西世界,暂且认定这种想象成立,但之后不久哥伦布的航海所引发的结果,可谓超越了其单纯的故事情节,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当时,欧洲是地处欧亚大陆西部的贫寒之地,鼠疫频发,相对较为衰败。因此,哥伦布对蒙古帝国统治的辽阔而富饶的东方充满向往,便出海向西航行,并设想:如果沿着海路一直向西航行,会排除陆路向东行进时的种种困难,直接抵达富庶的“大汗之国”。 还有,能够得到卡斯提女王伊萨贝拉的许可与资助,也成为哥伦布向往富饶东方的一个动机。其结果是,哥伦布及整个西欧,与他们从未触碰过的南北美洲大陆巧然相遇了。由此,东西方两个世界的逆转被徐徐开启,并形成了延续至今的欧美世界的种种观念,憧憬与误解,以及莫大的偶然和幸运都蕴含其中。 从另一个角度看,13、14世纪蒙古世界帝国的出现和扩张,在方方面面对欧亚大陆乃至非洲·欧亚大陆史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如果将所谓的“东西大交流”的诸多现象全部网罗起来进行叙述的话,恐怕数册论著都不一定能够全部涵盖。回想一下,笔者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和论述,已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坦率地说,世界上有关蒙古时代的论调,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当然,这种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贯通东西的世界图的出现及旭烈兀·兀鲁思绘制的地图 地域辽阔的蒙古帝国与直接或间受其影响的西欧,同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用比例尺绘制的地图。在东方,出现了迄今著名的《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现存有四种地图,均收藏于日本)和《经世大典舆地图》。西方有《加泰罗尼亚地图》,该图原名称为Mappae Mundi,直译即为“世界的纸片”。Mappa的原意为“一张纸绘的地图”。受法国国王的委托,根据阿拉贡·加泰罗尼亚联合王国培拉四世的命令,在其统治下的巴莱阿莱斯群岛的马略卡岛绘制地图,亚伯拉罕·克莱斯克和杰夫答·克莱斯克父子于1375年绘制完成。这一地图对当时的西欧来说,无疑是前所未有的。 该地图由竖幅的八张图横向连接构成,因此使用拉丁语的复数形式Mappae来表述。这张人类史上未曾有过的世界图,有13世纪后半叶的大元兀鲁思,有约百年之后的14世纪后半叶的地中海海域,其绘制方法既有相同之处、也略有所不同。这表明,当时东西方世界在对空间的认识上,东方处于领先的优势。至于世界地图的出现及与其相关的一系列问题,笔者已在相关论著、国内外各种学术报告和演讲中探讨过,在此不再赘述。 笔者想探寻的是,13、14世纪在波斯语中被称为“伊朗札敏”(伊朗之地的意思),或被称为“伊朗夏夫鲁”,即,自古以来作为“文明世界”在广义的伊朗地域绘制的地图。附带说明,无论是“伊朗札敏”还是“伊朗夏夫鲁”,其意思都是指“雅利安人的土地”,也就是说,古典印度和伊朗所共通的“雅利安”这一种族称谓,早在公元2000年前即已形成集团,可以设想从某个时期起,两个族群开始分别朝着印度或是伊朗一带迁移。 18世纪以后,这一设想成为以英法为首的国家向包括印度、伊朗在内的亚洲进行侵略扩张和殖民统治的背景。另一方面,比如,出现了一位受雇于东印度公司、名叫琼斯的人,他是一位天才的语言学家,其言行和影响力不容忽视。总之,随着“印欧人”这一观念的普及,把一切都包含在称之为“雅利安人”这一名词中使用,其语句也生发了类似纳粹的所谓“雅利安人种优越论”等问题。把西欧列强对亚洲、非洲的殖民统治正当化,并因此引发的文明意识的混乱等等,如今回想这些,还依旧历历在目。 回到刚才的话题,以往的所谓古代伊朗,正如希德罗多在《历史》中所记载的,是给古希腊以巨大压力而形成的一个大帝国形象。即,拥有几乎覆盖整个中东的版图,势力扩展至黑海北端,与斯基泰游牧联盟发生过激烈对抗的阿契美尼德王朝,被希腊人称之为“阿凯美奈斯权力”,其领袖是在古伊朗语中被称之为“达拉亚瓦乌”的著名的帝王大流士。 此外,在欧亚大陆或非洲·欧亚大陆的西半部,形成帝国形象的根源有相当一部分贯穿于漫长的年代中,而阿契美尼德帝国及其统治的广袤区域是不容忽视的。关于不得不提及的“帝国的原本形象”,归根到底正是推翻阿契美尼德帝国的亚历山大自身,从反面做了印证。有关他的方方面面,诸如,千方百计地创造伊朗式的帝王形象、极尽各种粉饰、刻意地演出等等,都是非常有名的。 从大流士、亚历山大开始,大约相隔1600余年的13、14世纪的蒙古世界帝国的出现,尤其是在伊朗、中东作为“分国”的旭烈兀·兀鲁思的成立,再次将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伊朗帝国”形象在历史中唤醒。近代的欧洲学者将其误称为“伊儿·汗国”(伊儿·汗在蒙古语、突厥语中意为“民之主”或是“部落酋长”),毕竟那是一个出现在中东地域的蒙古分国,可谓是真正的阿契美尼德帝国的再现。其疆域正如当时所描述的那样“起于阿姆、止于密昔儿”,即“阿姆河至埃及”之意。 不过实际上,几乎在同一时期埃及成立了马木路克王朝,誉为领袖的苏丹·拜巴儿思的下属各方长期与旭烈兀·兀鲁思相互争战,而其结局是,蒙古并没能够推翻或吸纳马木路克的军事权力。不过,经过五十多年,无论好与坏,旭烈兀·兀鲁思的版图作为对往昔伊朗帝国的追忆而巩固下来了。而且,虽说是埃及的马木路克的权力,但蒙古方面因内部纷争而率军投向马木路克一方,从而成为马木路克王的蒙古武将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蒙古与马木路克有极其相同之处,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历史事实。 《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中所描绘的中央欧亚大陆图和世界概念图 众所周知,曾经统治过大半个中东的旭烈兀·兀鲁思绘制过几幅令人瞩目的地图。此前,9世纪之后,在阿拉伯的地理书中一些都市名、地域名、甚至集团名等被详细地记载下来。其中的典型之一就是伊本·哈瓦嘎儿(Ibn Hawqal,卒于977年)于973年绘制的《大地之形姿》。关于此图,杉田英明在岩波讲座《世界历史12 遭遇与发现——面向异文化的视野》一书(1991年2月出版,第181~204页)中,利用土耳其共和国伊斯坦布尔市托布卡布·撒拉依图书馆所藏抄本(A.3346,1086年)附载的圆形世界地图做了详细说明,有诸多益于参考之处。 另一方面,在蒙古统治下的伊朗、中东,阿尔·卡兹威尼(Al-Qazvīnī,卒于1283年)从宇宙志(cosmography)的角度写成《被造物之惊异和存在物之诸多怪异》(Ajā’ib al-makhlūqāt va gharā'ib al-maujūdāt),又作为地理学者著有《诸地之面貌》(āthār al-bilād)一书。这两部著作当中,尤其是后一部著作对后来的地理学者们产生了较大影响。还有,在“Ajā’ib al-makhlūqāt”中,对之前阿尔·比鲁尼(al-Bīrūnī)绘制的由海洋和陆地构成的极为简略的圆形世界概念图进行了修改,并加入一些地名和海域,算是更“充实”了一些。 但详细记载旭烈兀·兀鲁思末期各地状况的,当属哈姆都拉·姆斯塔乌非(Hamd Allāh musdaufī,卒于1339年)所著的《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是一部由天、人、地构成的百科全书,弥足珍贵。通常,日语将此书译为《心灵之欢喜》,文中除了对各地域、各都市的关联做了详尽的说明外,还附加了两种地图。一幅是,东自大元兀鲁思统治开始、西至埃及的主要城市等,都详细地列举出来,并恰如其分地将其位置放置在网格中的详图;还有一幅是,起自圆形海洋中浮现的中华地域、包括欧洲、非洲的较为粗略的世界地图的草图。虽然两幅地图各有优益之处,但前者“中央欧亚图”的重要性远在其他地图之上。 2012年的12月末,得到三菱财团的研究资助,笔者与宫纪子、中西也两位才俊一同,到土耳其共和国伊斯坦布尔进行了波斯语抄本的调查。笔者1986年在德国的时候,曾经从西德的海德堡去过伊斯坦布尔,以此为开端,相隔多年后的再次访问,尤其是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的调查,收获颇多。其中,对《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Fātif 4518)最为感佩。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在“中央欧亚图”上用阿拉伯文标记了很多都市的名称。该抄本中对上述的两幅地图有相应的介绍,想必对今后研究大有裨益,因此在这里做一个尝试性的提示。 这两幅地图是打开后左右相对的、双联页绘制而就的地图。较为遗憾的是,当时的调查只允许看影印资料,因此对两页中间结合部分的内容,读取较为困难。此次展示的只是暂时的资料,待下次有机会,再完成一个较为清晰和完整的成果。另外,《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一书有鲁·斯特朗基(G.Le Strange)的英译本。本文以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藏的《努兹哈托·阿鲁·库鲁夫》抄本中所见的两幅地图为焦点,集中介绍图中能直接读取的地名和都市名。 还有,在《塔布里兹的翰墨全书》(Safīneh-ye Tabrīz)中的第714、715两页,附有蒙古时代在伊朗绘制的世界图,图中标记了相当数量的都市名称和地方名称等,关于这些内容,亦作尝试性的解读。 “中央欧亚图”所见地名、都市名 如上所述,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藏Fātif<4518>抄本fol.221中,已粗略绘制了以旭烈兀·兀鲁思的国域为中心、向东西扩展疆域的一幅左右对开的双联图。从伊斯兰地图的特性上看,南为上,最东方是“Chīn”,即表示中华地域,其周边以第四代蒙古皇帝蒙哥的帝都哈剌和林为首,标记着喀什噶尔、撒马尔罕、布哈拉、克什米尔、巴达克山、巴米扬等地域名称和都市名称。而且,各个地域和都市,基本上是在正方形隔开的网格中标记着阿拉伯文。有关蒙古世界帝国的宗主国大元兀鲁思,则描绘的极为简单,甚至没有标注出忽必烈之后成为帝都的大都汗八里。 与此相对的是,从铁尔梅兹、哈拉夫开始以西,标注了许多都市名,尤其在右页图上列举了众多的都市名和地域名。不仅有大不里士、马腊格等主要城市,还有成为旭烈兀·兀鲁思新首都的苏丹尼牙等都清晰地标记出来。另外,对巴格达等现在的伊拉克共和国及其周边区域、主要都市,也都被清晰地标记出来。另一方面,从地图下方的北边开始,描绘了辽阔的里海,其西岸可以看到巴库城及其北部关门打耳班。即,被称为“诸门之门”的巴布·阿鲁·阿布瓦布被明确地标注在旭烈兀·兀鲁思的北部,而对于其北部庞大的金帐汗国却完全未提及,这明显地是从地图上将金帐汗国排除,足以证明其与金帐汗国的关系不融洽、甚至是敌视的。 与其相反,在地图的上部、以横跨左右两页的形式画出了波斯湾那巨大的入湾位置。宛如在北与南的“两个海”之间皆为旭烈兀·兀鲁思的疆域一样。在波斯湾的洋面上特意标注出“法如斯海”,还有海湾周边用于海上通商的、著名的忽鲁谟斯以及基什岛(地图上标记为Qays),更有巴士拉等都被明显地标注出来了。视线转向西部,清晰可见标注有与马木路克王朝争夺权力的要冲之地哈拉夫(阿勒颇)、叠马休库(大马士革)等,仿佛是在说明这些都属于自己的区域。 还有,在叠马休库的西部,理所当然地标注了“巴衣托·阿鲁·库多斯”,即耶路撒冷,而且在西南方向还可以看到“密昔儿”,即马木路克王朝的所在地埃及。不过,此处所说的密昔儿究竟是指整个埃及,还是“米斯尔·阿鲁·卡黑拉”(意为“胜利者之城”),即现在的开罗,尚无法判定。另外,大面积的红海也被刻画在图中,其最深处标注着库尔兹姆城,并且它所面对的红海竟然标注成了“库尔兹姆之海”。 还有一个问题应该给予关注:关于地中海,图中把安纳托利亚的西部称之为“鲁木之海”,其北部标注为“法兰克之海”。西部地中海中一个突出的位置,对于鲁木·塞里鸠库来说,是要冲之地的库尼亚城,其东南方可见“Qibriz”的名字。这实际上是指现在的塞浦路斯,而本应该将其标注在西南方的海面上。该地图最大的特征是,欧洲完全没有被标注出来,这明显是无视欧洲的存在。因此,从总体上来看,只有旭烈兀·兀鲁思才是该地图的主题。 这张独特的地图,目前为止能够确切释读的地名、都市名达108个。在斯列依马尼耶图书馆,我们无法直接接触到抄本实物,加之在左右两页接合部的中间部分,以及卷首的彩色图版都有条状的黑竖线,因此这部分是较难释读的。还有,纵观全图,其标注的阿拉伯文还不甚清楚,显然依据上述的鲁·斯特朗基的英译本是较为便捷的。归根结底,本文毕竟只是一个尝试性的资料,还有待今后再度开展调查,使这一研究能够更臻成熟和完善。 (作者单位: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 (责编:Beatl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