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约瑟夫·奈，哈佛大学杰出服务教授，《领导力》一书的作者。

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曾表示，“美国不能靠自己解决最紧迫的问题，而世界要想解决这些问题也不能没有美国……我们必须利用所谓的‘巧实力’——我们手中掌握的所有工具。”自此以后，“巧实力”的提法在报章杂志和网络博客上铺天盖地。但是，“巧实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巧实力”是我在2003年时提出的一个概念，以此来反驳仅靠软实力就能够产生有效的外交政策的误解。所谓权力，是指一个人影响其他人的行为，以实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的能力。实现这一点，有三种基本方式：胁迫、支付和吸引。硬实力是对胁迫和支付两种方式的使用。软实力是通过吸引达到希望的结果的能力。如果一个国家可以为其他国家设置议程，或者塑造它们的偏好，那它就可以节省不少胡萝卜和大棒。但是，吸引很少能完全取代其他二者。因此，明智的战略需要将硬实力和软实力工具结合起来。

在另一本值得重视的新著中——《权力规则：常识如何拯救美国外交政策》（Power Rules: How Common Sense Can Rescue American Foreign Policy），莱斯利•盖尔布（Leslie Gelb）认为，“现在软实力这个概念好像无所不包，”因为经济和军事资源都可以影响其他国家（盖尔布近来在《外交》（2009年5/6月号）发表的《必要性、选择和常识》一文摘自这本书）。然而，盖尔布混淆了一个国家为了达到所希望的结果而采取的行动与为了产生这些结果而使用的资源。军事和经济资源既可以用来吸引，也可以用来胁迫，2004年印度洋海啸之后美国军队的救灾工作给印度尼西亚人对美国的态度带来的积极影响见证了这一点。这也意味着，许多不同类型的资源可以用来提升软实力，而不是意味着“软实力”这个概念可以指任何类型的行为。

在他的书中，盖尔布对权力的界定过于狭隘，他将其界定为“让人们或组织做他们并不想做的事情。”他忽视了一长串关于权力的其他面向的文献，其中权力可以被用来说服他们做那些实际上符合他们自身利益的事情。正如美国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所说，领导力是关于让人们做一些“不仅因为你告诉他们应该做和服从你的命令的事情，而也因为他们本能地希望为你做这些事情。”这种情况有时是可能的，有时或许不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权力的一个重要方面。即使软实力很少够用，它可以为政策创造一种使之可行或不可行的环境。

一个国家的软实力的主要内容包括它的文化（如果它令人感到满意），它的价值观（如果它具有吸引力并且可以坚持实行），以及它的政策（如果它们看起来是具有包容性的、正当的）。在过去十年里的民意调查表明，美国在欧洲、拉丁美洲以及最显著的在穆斯林世界的受欢迎程度急剧下降。受访者通常用美国的政策而不是它的文化或价值观来解释这种下降。因为一个国家的政策的改变比文化的改变来得更容易，美国总统奥巴马应该将着眼点致力于选择那些有助于恢复美国软实力的政策。

当然，软实力不是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喜欢看好莱坞电影的事实并不能影响其国家的核武器计划。而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软实力也没有让塔利班政府与基地组织分道扬镳；它在2001年运用硬的军事实力才终结了二者之间的联盟。但是，更广泛的目标——比如促进民主、保障人权、发展公民社会——却不能用枪炮来实现。

情景智慧

2007年，曾任美国副国务卿的理查德·阿米蒂奇和我担任了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两党委员会的联合主席，该委员会的报告使巧实力（smart power）概念变得流行起来。该报告的结论是，五角大楼是美国政府训练最有素、资源最丰富的部门，但是硬实力本身能够实现的存在限度，而且如果因为五角大楼能够达到目标就诉诸硬实力会导致外交政策的过度军事化。盖尔布在《权力规则》一书中批评我们“将两种思想机械地结合在一起，而不是真正融合起来，”但我们从未提出一种有关巧实力的机械公式。弄清楚如何将软硬实力两种资源整合到巧实力战略中需要我在《领导力》（The Powers to Lead）一书中所说的“情景智慧（contextual intelligence）”。在外交政策中，情景智慧是一种能够帮助决策者将目标与策略结合起来创造出明智战略的直觉性诊断技能。在最近几任美国总统中，罗纳德·里根和乔治·H.W.·布什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情景智慧；小布什则没有。

学者和专家们往往对美国的权力存在错误的认识。仅仅20年前，传统观点认为，美国处在衰落之中，遭遇了所谓的帝国的过度扩张。当时的国际关系理论存在着唯物主义的偏见，削减了权力的概念，忽视了能够通过吸引影响行为的全部因素。正因为此，我在1990年试图把软实力这个概念找回来。

十年后，随着冷战敌对的结束，新的传统观点认为，世界是以单极和美国霸权为特征的。一些新保守主义专家得出结论认为，美国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它能够决定什么是对的，而其他的国家除了顺从没有其他选择。早在9·11袭击之前，这种新单边主义就极大地影响了乔治·W.·布什政府，形成了预防性战争和强制民主化的布什主义。

情景智慧不仅要理解美国的实力之强，还要理解美国实力的局限性。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但是实力超群并不等于帝国或者霸权。美国可以影响但并没有控制世界的其他部分。今天的世界政治就像是一个三维棋局。在最顶层，国家之间的军事实力是单极的；但是在中间层次上，就国家间经济关系而言，世界是多极的，而且十年以前就已经如此。在最底层，就跨国关系而言（涉及到气候变化、毒品、流行疾病和恐怖主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实力是混乱分布的，扩展到了非国家行为体。

军事实力在应对这些新威胁的方式中只占很小的比重；这些新的威胁使得政府以及国际制度之间的合作势在必行。甚至在最顶层，美国的国防开支占世界国防开支总和的仅一半，美国军事力量在空中、海洋和太空等全球公域中占据优势，但它也无法控制被占领地区的民族主义力量。

情景智慧需要创造一种将软硬实力结合在一起的综合战略。许多官方软实力手段——公共外交、广播、交流项目、发展援助、灾害救济、军事交流——在美国政府内部非常零散。目前还不存在一种总体的政策，将这些手段与硬实力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全面的国家安全战略。美国在军事上的开支是在广播和交流项目上的开支的约500倍。这是一种正常的比例么？美国政府应该如何与公民社会中的软实力创造者——包括从好莱坞到盖茨基金会（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协调关系呢？

信息时代的成功

尽管存在许多错误，美国的冷战战略将软硬实力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美国在军事上遏制苏联的侵略，与此同时美国的思想抵制了铁幕后的共产主义。当柏林墙最终倒塌时，它不是被炮弹摧毁的，而是被那些丧失了共产主义信仰的人用锤子和推土机摧毁的。

在今天这个信息时代，成功不仅取决于谁的军队获得了胜利，而且也取决于谁的故事取得了胜利。当前针对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斗争与其说是一场文明的冲突，不如说是伊斯兰内部的意识形态之争。如果穆斯林主流意识不取得胜利，美国也无法获胜。用软实力几乎是不可能战胜像奥萨马·本·拉登之流的：这样的情况就需要用硬实力加以应对。不过，在穆斯林世界内部存在着各种不同的声音。许多穆斯林不赞成美国的价值观以及美国的政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支持本·拉登。如果极端主义者们招募的人远远多于被杀死的或被阻止的极端主义者，美国及其盟友是不可能打败伊斯兰恐怖主义的。软实力需要被用来减少极端主义者的数量，赢得主流人群的心灵和思想。

通过再次投入全球公共物品的供给，美国可以变成一个明智的大国，也就是提供全球各个角落的民众和政府想要得到却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获得的东西。实现经济发展，保障公共卫生，应对气候变化，以及维持一个开放稳定的国际经济体系，所有这些都需要美国的领导力。利用军事和经济实力来补充软实力上的更大投入，美国可以重建一个应对棘手的全球性挑战的架构。这将是真正的巧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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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坤  译）